身為當朝皇帝的貼身總管,齊歌歌自然整日都伺候在紀連晟身邊。

但,有一個情形除外——素日裏去慈恩宮走動,向太後彙報皇帝的起居飲食,以及在皇帝忙時向太後問安。

這麽些年了,郭太後一直堅信齊歌是自己的人。

可終究人心難渡,殊不知即便是自己的親生骨肉,也遲早會有羽翼豐滿的一天。

更何況,那人是皇帝,一個手握至高權柄的人,又怎能甘願被人當作傀儡一般操縱一輩子……?

即便這名義是——母親的關愛。

三綱五常那一套是用來愚弄儒生的,對紀連晟而言,從來不受用。

郭太後自從紫菱暴死之後,似乎受到了驚吓,幾日萎靡,紀連晟連日親自問安。這日朝政忙碌,便委派齊歌帶着進補的吃食踏準時辰,出現在慈恩宮向郭太後問安。

齊歌說來也是多年揣着腦袋在郭太後雌威下讨得生活,風波裏出沒來去,對太後察言觀色早已練就的得心應手。

紫菱死後,因為查案太後宮裏的人手頓時又少了幾個,除了郭太後多年十分信任的,任何人都再無法親近太後貼身服侍。

“皇帝今日怎樣?”

郭太後正盤着腿坐在長榻的黃色蒲團上,見齊歌來了,劈頭蓋臉頭第一句就問。

“回太後,陛下一切都安好”,齊歌自是訓練有素,聽罷就跪下,磕頭帶回話,利利索索,幹幹淨淨。

“起居、飲食如何?”

郭太後事無巨細扔了過去。

“安好,太後放心。”

齊歌低眉順眼,乖巧服帖。

郭太後略略沉吟了一下,又問道:“這幾日可有讓妃子侍寝……?”

躲不掉每次必問的坎兒,齊歌例行公事的道:“陛下政務繁忙,夜裏聖體疲憊……”

“罷了!”郭太後打斷他,沒好氣的道:“他好歹也是個皇帝!如今男妃也納了,這子嗣事情還是丁點兒沒挂在心上!”

齊歌伏地不語,太後這麽厲聲一呵斥,他額頭上被逼出了幾滴豆大的汗珠。

七公主夭折也有些日子了,眼下宮中有孕的,只有元妃一人。

兩位皇子體格孱弱,皇長子那親娘琪嫔,紀連晟更是經年未曾寵幸過。

想來,這民間大富之家子嗣也未必如此凋零,太後着急,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你要多勸勸皇帝,知道麽……”

郭太後也不知念頭怎樣一轉,語重心長一句,說罷卻立即覺得不大妥帖。

怎麽讓個貨真價實的公公去勸皇帝這檔子事兒……?

齊歌汗顏,還是勉為其難的叩首道:“奴才領命,太後放心。”

“唉——”郭太後搖搖頭,真是沒有一件順心的事兒。

站在一旁,本就忐忑的侍女,見太後如此失望的神情,更是大氣兒也不敢出。

“宮裏有訊兒說皇帝命人收整長年殿?”心念一轉,郭太後又問道。

“是,太後。”

“給誰住?”郭太後的淩厲之氣,直逼齊歌。

這事兒就是齊歌在張羅的,他不可能不知道。

長年殿作為清遼皇宮風水最好的一座內宮,直挨着皇帝的昭耕殿,能入主長年殿,自然昭示天下是帝王最心尖兒的人。

只是,這長年殿自從先帝一朝就一直空置,紀連晟登基、成婚、誕子已有些許年,也一直空置。

此番收整,究竟是為了誰?

幸好齊歌在路上就早已想好如何招架太後呼啦啦的八卦之心,呵呵,她問自己什麽,自己就往皇帝身上推什麽。

來來去去,模模糊糊,中庸如此,說了和沒說,區別也不大。

反正,皇帝心中的彎彎繞,他老娘已然根本參悟不透了。現在齊歌已經篤定心性只抱帝王一人的大腿,得罪太後,是遲早的必然。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太後,皇帝只是讓奴才們收整,奴才們就撅着屁股領命去做,至于是哪個主子入住……奴才……奴才怎麽知道……?”

齊歌一臉犯難,伴着十分真摯的苦笑神情,郭太後差一點兒就被他糊弄了。

她冷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究竟是誰?

宮中新人,也非那三任男妃莫屬了,哪個新任男妃攝住了皇帝的心?

紫菱的事情,彷如當頭喝棒。自那之後,郭太後對關在後院的慕容欽哲更警惕了幾分。

這些年她一心修佛,不願殺生。但活着,未必就少的了折磨。

常明漣的速死總讓郭太後覺得少了些什麽,如今,那慕容欽哲倒是送上門了,彷如時光倒流,再次盡享虐感的她自然不會放過。

當年她對常明漣想做卻沒有做的事,一日一日的,此番她準備要恩賜給那慕容欽哲。

“紫菱的事情兒,查的怎麽樣了……?”

慈恩宮的奴才們已經被全部盤查過,紫菱的死因卻還是一個未曾公開的秘密。

“回禀太後,這個……奴才……”齊歌遲疑,這件事紀連晟直接委派禦林軍查證,确實沒有跟他交代。

“你什麽都不知道?!”郭太後終于忍不住厲聲斥道!

看齊歌那模樣,只覺得他日日陪在皇帝身邊卻如此搪塞自己,簡直無用透頂!

齊歌聽太後的聲音,就頓感漫天淫威密布,萬般低順的俯首道:“太後還是萬請保重聖體,這件事,奴才确實不知詳情。這樣,待奴才回去……”

還沒待齊歌說完。只聽郭太後便喝了一句:“滾出去!”

皇帝的貼身總管在她面前也不過有如一只狗罷了。齊歌不敢耽擱,立馬行禮,起身弓步後退,滾了出來。

動作一氣呵成,從容不迫,一看就是經年累月磨練出來的素養。

“祖宗,現在該幹嘛……?”站在殿門外的小侍從見齊歌灰頭土臉的退了出來,連忙貼上前去,問道。

齊歌方才還忍辱負重的神情立即變得趾高氣昂起來,掃了一眼身旁的小東西,道:“那幾株九重葛都帶着?”

“回祖宗,祖宗的吩咐,當然帶着。”

小侍從向殿門前的牆角努了努嘴,笑嘻嘻的讨好道。

齊歌一大早吩咐的事情,他自然不敢怠慢,一溜煙兒跑去了禦花房,将那幾株九重葛連土帶根的請了回來。

齊歌也不多耽擱,提步就向慈恩宮的後院兒走去。

太後十分避諱慈恩宮後院兒的風水,不輕易去那兒,慕容欽哲被關的地方,通常只有宮侍來來往往走動。

押個寶吧,這後院被關的人,才是未來這皇宮之中最受寵的人。

齊歌用直覺篤定了自己的選擇。

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天真無邪的小宮侍了,多年的當差行走,讓他早已明白世事無常。

不再對無用之人做無用之事,但凡半點兒氣力,也要使在正途,施在刀刃上。

如今,在這後宮之中,就連衆人眼裏萬千寵愛集于一身,風頭最盛的元妃,齊歌也早已放棄了。

将所有的心血押注在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罪人身上,齊歌啊齊歌,你是瘋了麽?

齊歌望着遠處那小院兒的門越來越近,心中不堪的苦笑道。

劍走偏鋒,另辟蹊徑。

終究,他還是用一雙手,緩緩的推開了慕容欽哲被關的院門。

那人正背坐在不遠處的樹蔭下,聚精會神的搗碾着石塊。聽到有人推開院門走進,也并沒有回頭。

他泰然又冷漠的姿态與常人分外不同,齊歌心中一嘆,緩步走了過去。

“慕容公子”齊歌在他身後,輕喚了一聲。

那聲音恭敬的和對着紀連晟時,沒有區別。

若是有,也是因為對慕容欽哲的境遇多了一份憐惜。

在這宮中拿下人當人的人不多,齊歌不願是那其中一個。

慕容欽哲聽竟有人如此喚他,停下手中的石杵,轉過頭,打量着身後的人。

因為此程匆忙,也因為齊歌估摸着慕容欽哲離開這小院兒的時間不遠了,該讓他提早心裏有個準備,所以并沒有易服。

一襲純紫鑲滾金邊兒的長衣,代表着他是這宮中地位最高的侍從。

慕容欽哲在慈恩宮中多日,還沒見過這種裝扮的,心中略略一震,猜想這人大約不是太後的人。

那在這宮中,除了太後……

難道是……?

慕容欽哲斂起心中猜測,不動聲色的敬聲回問道:“公公可有什麽吩咐?”

“噢”齊歌一笑,提起了手中的麻繩織袋,裏面挺着幾根零落光禿的枝幹,道:“是這樣,這兒有幾株花,前段日子被風雨打了,葉子呢,脫落的厲害。”

他拎着那織袋,步步走近,溫聲笑道:“還想請慕容公子養養,看看是否能救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