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皇帝便派齊歌去元妃那兒探望,臨走的時候,他對齊歌道:“朕只是不想和她再有子嗣,不要傷她性命。”
一句吩咐,齊歌默然點頭,他都明白。
“陛下放心,奴才會注意分寸的。”
“去吧。”
紀連晟聽罷便放他去了,讓齊歌一并去向太後那問安。
這兩日他辍朝歇息,讀書辦公均就在自己的寝宮中,直至巳時才會陸陸續續單獨面見進宮請奏的朝臣。
齊歌一路奔波剛到元妃的蕙和宮,思芳就趕忙要領着他進殿,一邊走一邊小聲的問:“陛下……沒來?”
齊歌拿過身後随從提着的各種補品,淡淡的一句帶過:“陛下有些忙,這才專程派奴才來看娘娘。”
思芳本還想說什麽,見齊歌步履匆忙根本顧上沒看自己,悄悄的又将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殿門的鴛鴦錦門簾一掀開,便見元妃靠在寝榻上,已經梳妝過了,看似不像昨日那般憔悴,想來代誠的方子下的還算妥帖。
“娘娘,給娘娘請安。”
齊歌分毫不疏漏禮節,進門就跪。
元妃見是齊歌來了,眼神中似乎頓時亮了很多,稍稍擡頭向後張望了張望。
沒有人——
除了思芳,沒有任何其他人還在這間屋子裏。
她也不過是心存僥幸罷了,若是皇帝真來了,怎麽都不可能走在齊歌身後,不是?
“娘娘貴體可好些了?”
齊歌開口問候,元妃立即擡擡手讓他起來說話兒。
“好多了,昨日真是讓公公見笑了……”元妃斂了斂神色,不想讓任何看出她內心的不安與窘迫。
入宮這麽久,這失寵的滋味,從來都是她賞賜給別人去盡嘗,怎會想到,風水輪回轉,帝王的心念說變就變了。
“哪裏的話,伺候娘娘是奴才們應該做的”齊歌陪着笑臉,說的十分真誠。
元妃一直待他還是不錯的,正因為如此,皇帝假他的手向元妃下藥,才讓齊歌為難又心焦。
匍匐在權力之下,這檔子事讓齊歌覺得自己最後一分良知都被吞噬掉了。
他十歲被淨身送入宮中當差,開始不過是家計艱難,讨個生活,誰能想到偏偏老天爺注定他官運亨通,今後的二十多年平步直上,侍奉天顏于朝夕咫尺。
只是這斷了根的人,這輩子注定無子無孫,若真是老天開眼賞他個兒女,齊歌還真不知該怎麽捧在掌心裏寵着才好。
可有些人,這好好的子嗣,卻說不要了,就不要了……
唉——,齊歌心中長嘆。
元妃淡淡笑笑,一手輕輕攏在肚子上,襯着柔軟的衣衫,只覺得她肚子較月前又大了幾分。
這肚子的孩子就是她現在唯一的希望了。
若是能用這孩子牽回皇上的心,自然最好。
若是……她真的失寵了,能有個子女,下半生,也算是有了依靠……
元妃不敢想象自己失寵之後的日子,但似乎,她已經沒有選擇了。
思芳端上剛剛烹好的新茶,齊歌略略喝一口,像是想起了什麽。
“娘娘,陛下讓我給您送過來一冊折子,您看看……”
他從袖袋中掏出一本整齊潔淨的折子,折子上有密封的蓋印,一看就是紀連晟已經批閱過的。
元妃神色微微一變,心裏惶恐,接過那折子,翻開,行行字跡頓時入目。
原來是朝中彈劾元相的折子,這折子的封日是三個多月前了。
不過是舊事新提,老調重彈。
黨争之中,不是東風壓倒西風,就是西風壓倒東風。當日皇帝登基主政,漸漸能坐穩這位置,難道沒有父親的一份功勞?
折子中最狠厲的攻擊還是元家遮蓋住的那幾條人命,但這京城中的妻妾成群的官宦子弟,誰又能比誰清白多少?
想必皇帝案頭這樣的折子從來不少,三年前、三個月前、三日前……
他早就想對自己出手了吧,不過是一直忍耐……?在等待最恰當的時機……?
現在?在她懷孕即将生産的時候……?
元妃想到這裏,心裏簡直冷絕了,這就是她所仰仗的夫君麽?她究竟認不認識他?
又或許,她從來,都沒有真正的認識過他……
“這折子我看過了,公公送回給陛下吧。”元妃扣上折子,臉上平靜而沒有任何表情。
一個人在最傷痛的時候,不會流淚,只會感覺漠然。
齊歌也不知那裏面究竟寫着什麽,想來是和元家有關,他接過折子,仔細裝好。
只聽元妃輕輕一嘆:“父親應該已經在谪貶的路上了……”
思芳站在床邊看着元妃前所未見過的蕭然神情,不由的就流下了眼淚。
身為元妃的貼身侍女,她陪嫁進宮,看着她得寵,看着她懷孕生子,又看着她痛失愛女,好不容易又有了一次新的希望,元家卻說敗就敗了……
人間世事,真是無常的很那!
“娘娘放寬心,好好歇着。”齊歌想勸,手上沾着那檔子缺陰德的事兒,又實在沒辦法裝的像個人,半響,才擠出了一句話。
送走了齊歌,思芳就覺得元妃有些不對了,見她斜靠枕榻上,雙眼裏空洞洞的,一語不發,實在着急的很。
“娘娘”思芳上前,輕輕探過頭喚她。
元妃的眼神一直落在遠遠斜對着的帳角上,思芳喚她,她當然聽到了,但許久,都沒有回她一句話。
“娘娘……?”
思芳知道哭是沒有用的,但她見元妃眼下的模樣實在心疼,眼淚不住的流。
她們蕙和宮一直是這宮中最受恩寵的,何曾幾時,會有這般清冷凋敝的模樣?
“阿芳……”元妃忽然開口了,喃喃道。
“在,我在,娘娘”思芳也不知該怎麽反應,此刻只想爬上床,緊緊抱着她,不讓她受任何人的傷害,即便那個人是皇帝。
“皇上他……不要我了……”元妃的眼前好似一直在閃過什麽。
思芳沒有愛過一個人,所以她不知道一個人心碎的時候眼前該閃過什麽畫面,她只知道自己今生今世的宿命就是陪着面前的人。
生則同生,死則同死。
“怎麽會,娘娘別多想”思芳勸着她,勸着勸着,就上前抱住了她,好像她的身體極度冰冷,只有另一個人的體溫才能暖熱一樣。
“這個孩子……他也不想要了……”
元妃靠在她的懷裏莫名打顫,用手摸着肚子,低不可聞的輕輕說道。
“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