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纭和她爹離開麓州,麓州的擔子落在慕易一人肩上。好在慕易酒醒後是個正常人,而且他們此去平京也用不了一年,肯定能在慕易的情傷發作前趕回。

就這麽走了慕晴纭還是不太放心,總得找個靠譜的人照顧并盯着慕易吧,萬一他那情傷的發作變得不那麽規律了呢?

她縱觀房她房裏的侍女,最終挑中沉香留下來照顧慕易。沉香是打小就跟着她的丫頭,這些年跟着沈姑也變得機警穩重,是個合适的人選。

不過她倒是沒想到如意會毛遂自薦,但她把如意當玩伴,沒當過丫鬟,讓如意服侍慕易不合适,于是帶着如意一同入京。

就這樣,慕晴纭帶着滿心歡喜,帶着幫慕易找道葉秋雪的任務,登上去往平京的馬車。

她還帶了一樣東西,裝在貼身的行李裏——宇文摯給她的那個小匣子。

雖然她覺得裏面的兩樣東西派不上什麽用場,但扔了吧不太妥當,放在王府又怕被別人無意中看見,索性帶走。

車馬離開麓州時,護送的軍隊都留在了麓州。出了這個地方就是朝廷為大,藩王入京不能帶太多随從,更不能帶兵馬,只有百來號侍衛随行保護。但這絲毫沒有影響慕晴纭的興致,倒是她爹一路上的心情有些沉重。

慕晴纭察覺了,而且還很想知道慕老頭到底在想什麽。于是她丢下沈姑和如意,獨自蹭上她老爹的馬車。

慕晴纭雙手托腮,盯着她爹看了很久,始終不見她爹皺起的眉頭松開,終于忍不住問道:“慕老頭,你在擔心平京那些親貴會為難你嗎?”

“笑話,你爹怕過誰,親貴?大燕王朝數百座州府,有哪座城是親貴打下來的?”慕長豐哼笑,“先帝征戰天下的時候,就連當今陛下都不曾拿過兵器。”

慕晴纭迷糊了:“那你在擔心什麽?”

“你的終身大事。”

慕晴纭一愣,忙道:“這你老人家不用擔心,我沒什麽終身大事。”

慕長豐看着慕晴纭,語重心長地說:“丫頭,這次去平京可是個機會,你老實跟爹說,你是中意姓陸的……”

“爹,那個,我,我有個問題一直弄不明白。”慕晴纭接着說,“照理說你們四個藩王跟着先帝打天下,就算立國後各據東西,隔得遠不親密,但同袍情誼仍在吧,可靖北王和定西王怎麽跟仇人似的。”

她經常聽王府的老人提起她爹從前打仗的事,聽過她爹單槍匹馬救先帝于危難……聽過他爹和安東王靠着僅存的五千精兵在南疆一舉擊潰敵軍,他爹還在此戰中負了傷,流落到晉國一段日子……可就是沒從這些往事中扒出過趙久霖和秦懷遠兩家的矛盾。

“這個原因嘛……”

慕晴纭成功岔開話題,耐心聽他爹講起這個故事來,可這個故事也沒有多長。

原來結梁子不需要多麽複雜的過程。

趙久霖的爹定西王是個重情重義的人,這些年也時常和他們家書信來往,沒有忘記過當年共征沙場的情誼。定西王重情義,而秦懷遠的爹就做得過分了點兒。

話說當年靖北王追擊敵軍,結果中了敵軍的圈套,反被圍困數十日。定西王得知後帶兵前去助靖北王突圍,不知道靖北王是被圍困傻了,還是怕了,突圍之後竟帶着他的人溜之大吉,丢下定西王的人馬和敵軍拼殺。雖然定西王最後打了勝仗,可近乎全軍覆沒,定西王死裏逃生卻也身負重傷。而靖北王呢,毫發無傷地回去了,後來還因他的軍隊是先鋒,在先帝論功行賞時得了份大功勞。

慕晴纭琢磨着,如果定西王的傷勢再嚴重一點,那這對趙久霖來說就成了殺父之仇……可見兩家的梁子結得有多深……

已是秋日。

平京城外的秋景和幾年前沒什麽兩樣,但城內比起從前卻繁華了不少。一路走來,入目可見寬敞的街道,無數新修的屋宇,商賈生意興隆,百姓安居樂業。市井百态都在展現着大燕王朝如今的空前昌盛。

慕晴纭看着繁榮的都城,看着城內外或巡視或把守的重重禁軍,有些猜到了她爹真正憂心的是什麽。

朝廷的壯大,無形中已給四個王府增加了不少壓力。

安東王有陸旻,定西王除了趙久霖外還有好幾個兒子,就連靖北王都不止秦懷遠一個兒子,可她爹只有她一個閨女,鎮南王府的壓力只有她老爹一個人扛。

慕晴纭于心不忍,想幫忙吧,她爹死活都不讓她卷進這些政權紛争來,她想分擔也分擔不了,只能祈禱慕易能能幹一點……再能幹一點,別再為情所困。

不過慕晴纭也明白,要慕易發憤圖強,估計也得等找到葉秋雪才行。

慕晴纭随她爹來了平京城才知,原來他們鎮南王府在這兒也有落腳的別苑。慕晴纭随口問起鎮南王府的別苑和安東王府的比起來誰大時,卻見她爹朝她投來了鄙夷的目光。

她爹說:“咱們家窮,能把你養活已經不容易了,沒銀子蓋宅子,何況還是一輩子都住不了幾次的閑宅。”又很不屑地道,“安東王府的別苑寬敞,那是陸老鬼財大氣粗,銀子多了沒處使!”

慕晴纭輕皺眉,眨巴着眼睛說:“爹,我覺得你對安東王有敵意。”

慕長豐一本正經地推翻慕晴纭的斷定:“瞎說,爹待在麓州頤養天年,早已不過問江湖事,用得着對誰有敵意?”擡眼望着馬車頂,又道,“頂多就是看不順眼。”

“……”

慕晴纭有些累,靠着車廂閉目養神。沒歇一會兒,車外喧鬧,擾她清夢,馬車也停止不前。

她掀開車簾看了看,這條街上擠滿了人,放眼望去黑壓壓的一片,且都往一個方向湧去,原本寬敞的道路被人群堵得水洩不通。

慕晴纭看了看她爹的反應,發現她爹在麓州的日子過得太惬意,早已沒了當年征戰的脾性,活脫脫變成個慢性子老頭,車不走他就坐等。

但她哪兒坐得住……

“外面怎麽了?”慕晴纭問道。

“回郡主,前面是刑場,圍觀的百姓太多,咱們過不去。”

慕晴纭驚訝:“刑場?什麽刑?是杖責還是鞭笞?”

“要麽斬首,要麽淩遲,要麽五馬分屍。”慕長豐淡淡道,慢悠悠地挪過目光看向慕晴纭,“丫頭,你說的那些能叫刑?那只能叫罰。”

慕晴纭覺得她果然太單純,與其說她單純,倒不如說是因為這些年的日子過得太安逸。

她有個把她捧在手心兒裏的爹,生命裏沒有了風雨,于是人世間在她眼中已變得很美好。挨板子打鞭子在她眼裏都是重刑,全然想不到砍頭削肉這上面去。

慕晴纭沉了口氣道:“原來是這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