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淩璟打過板子,見過陸旻挨鞭子,但沒見過真正意義上的大刑。慕晴纭有點害怕,但馬車走不了,她又坐不住,打算鼓起勇氣去看看。
她擠過人群,能看清刑臺中央跪着戴着夾板的人犯。人犯頭壓得很低,而劊子手就拄着大刀站在他的身邊。
周圍人議論紛紛。慕晴纭從圍觀百姓的口中得知,這人犯曾是個大臣,因貪贓枉法而被處以斬刑。
在這個時代犯了重罪,沒有一人做事一人當的說法,人犯要被斬不說,家眷還要被流放或充為官奴。
慕晴纭皺了皺眉:“還有什麽過錯會被判斬首呢?”
身邊一年輕女子笑說:“這都不知道,欺君罔上、殺人弑親、通敵謀逆呗。”
聽見“通敵謀逆”時,慕晴纭心裏咯噔了一下,這四個字似乎離她很近,尤其是在她去了趟晉國後……她爹将此事瞞得天衣無縫,怕的就是被別有用心之人抓住把柄,以通敵罪告到朝廷。
慕晴纭覺得除此之外,還有一條罪在這平京挺容易犯的,那就是欺君罔上,讓人覺得離皇帝越遠才越安全。
此時一個中年男子登上高臺。慕晴纭不認得此人,但認識那身衣服,那是郡王的形制。果然,他一上去,監斬臺上的官員紛紛起身行禮,畢恭畢敬:“王爺。”
慕晴纭覺得身邊這個女子知道很多,又問:“那是誰?”
“陛下的堂兄,恭王。”女子看向慕晴纭,“你還有什麽想問的?”
慕晴纭淡定地搖搖頭:“暫時沒有了。”
“你就不好奇我為什麽知道?”
慕晴纭這才轉眼看向身邊的女子。女子的年紀和她相仿,生得漂亮,一身粉色紗裙更添靈動,面對這樣的場面還笑得十分輕松,讓慕晴纭有些佩服這位姑娘的心态。
慕晴纭答曰:“我是外地人,不知道很正常,你若是平京人士,知道也很正常。”
女子笑了笑,抄着手望着刑臺上,笑說:“我也才來平京幾天而已,只不過前幾日見過恭王,聽他說起過今天會在此監斬,特來看熱鬧的。”
二人談話間,恭王已經落座,肅然道:“本王奉攝政王之命前來監斬,時辰已到,行刑吧。”
恭王抽出桶中的一塊令牌抛至地上,劊子手見令牌落地便高高舉起屠刀。
慕晴纭吓得趕緊用手蒙住雙眼,手卻被人一把拽下。
女子拉下慕晴纭的手調侃道:“殺個人而已,你怕什麽。”
劊子手手起刀落,霎時飛血四濺,人犯身首異處。
那頭就跟球一樣在地上翻滾……
有人歡呼,有人尖叫,也有小孩兒被吓哭的。
還沒來得及遮擋視線的慕晴纭愣住了,愣了好一陣子……她不是沒直面過人的生死,只是時間過去太久,她已經将那些畫面淡忘。
今日這一幕,空前血腥、哪怕恐懼不足以讓她驚慌失措,卻能讓她沒經過什麽風浪的心,霎時蒙上一層厚厚的陰影。
慕晴纭緩緩轉身,走出人群,有些六神無主。
“喂,你害怕了?這樣的場面我見得多了。”女子跟了上來,走在慕晴纭身邊,又道,“就我來的這幾天,從各地押來貪官污吏都在排着隊等着處斬呢。攝政王治國從嚴,放眼整個大燕還有誰敢貪贓枉法。”
慕晴纭還沒緩過神,支支吾吾:“我……沒見過……”
“看你衣着甚好,不是尋常百姓家的姑娘吧,不如交個朋友?”不等慕晴纭表态,女子站到慕晴纭面前笑說,“叫我阿妍就好了,你呢,叫什麽名字?”
“慕……晴……纭……”聲音有些抖。
“看來你真被吓得不輕啊。”
慕晴纭沒有應聲,這還用說嗎?況且女孩子怕血腥又不是什麽丢人的事。要說她怕的東西也不多,就的鬼呀、蟑螂呀、長得醜的甲蟲等等……除此之外還有一樣的确比較丢人,所以她一般不告訴別人,除了她的貼身侍女和奶娘,沒誰知道。
“熱鬧看完了,我也該走了,後會有期。”阿妍道別後便離開了。
慕晴纭慢吞吞地走回馬車等待的地方。她登上馬車,坐到父親身邊,頭靠在父親肩上,沉默良久後才苦着臉說道:“爹,你怎麽不攔着我啊。”
“爹怎麽沒勸,明明是你自己不聽。”
“那你也應該拼命拖住我不讓我去啊。”
“你哥說你大了,該讓你見見世上的種種,世上不止有好看的,還有不好看的。”
慕晴纭靜靜地靠在父親肩上,覺得這話說得很對,這個時代不好看的挺多的……
慕長豐又道:“爹是想保護你一世,但女大不中留,你遲早是要嫁人的,爹總不能一輩子都替你遮住眼睛,不讓你看駭人的東西。”又嘆了口氣道,“當然,本王寶貝了十五年的閨女就算嫁人也不能吃虧,他不光得對你一心一意,還得替爹繼續保護你照顧你,要是做不到,爹先接你回家,再拆了他家祖宅。”
慕晴纭瞬間來了力氣:“嫁什麽人,不嫁!”
那日的事,慕晴纭在別苑裏住了好些日子才漸漸釋懷,不會再不自覺想起或夢到,生活總算恢複如常,她正好又收到了趙王府送來的請柬。
趙久霖果然跟着他父王來了平京,邀她後日去城外游湖。
這幾日慕晴纭聽別苑的下人提起過近些年的事。他們幾個離開平京後不久,泰康帝就染上了頑疾,身體每況愈下,沒過多久便不得不被卧床休養,将朝政交由他人暫理。
皇權旁落已經五年,正是這說短不短說長不長的五年,讓大燕王朝今非昔比。
種種變革締造了如今的太平盛世,不僅百姓富足,連兵力也空前強盛。難怪她從前聽說南晉老是上邊關找麻煩,而她在麓州待了五年也不見晉國上門鬧事。就算沒鹽吃了,宇文摯也只敢私底下将她綁到晉國去商量,而那個看着氣焰挺盛的常安連綁她都不敢,可見晉國也知道現在的大燕惹不起。
國力強盛了,兵強馬壯了,那朝廷下一步想做什麽呢?
平京城人人都知道,上至攝政王,下至官府小吏都在想着一件事。
——削藩!
朝廷的心思已經被這麽完美而又準确地概括。慕晴纭從前就知道朝廷對他們四家很不友善,也知道不少皇親國戚視他們為眼中釘,但朝廷和藩王一直保持着明面上的和諧,至少她從前從沒聽誰在嘴上說過削藩這個詞,而如今這個詞已人盡皆知。
但她爹的一句話又讓她把心稍稍放回肚子裏,其實事态也沒那麽嚴重吧?
她爹說:“想削藩,沒那麽容易!”
慕晴纭不知她爹這麽說是不是在安慰她,她也只能自我安慰般地想了想,要是朝廷真的能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們四府一鍋端的話,幾個藩王也不敢上京城來啊,外面的傳言可能是危言聳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