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活在當下。”
慕容欽哲神色淡然,一句話答的十分清明。
紀連晟只是觸景随心而問,他對慕容欽哲的回答沒有任何既定的期待。
但他的話還是讓紀連晟感到些許意外,又或許,是欣慰。
紀連晟轉身看慕容欽哲,恰好他也正在望着自己。
壯闊無極的天地都恍若畫卷的背景,輕塵不染,一剎,即是永恒中的永恒。
人寄命于寸陰,浩蕩宇宙之中,俯仰之間便已倏然光年。
紀連晟不自覺的跳下了馬背,向着慕容欽哲伸出手。
他于是将自己的手交到了皇帝的掌中。
皇帝的手心熱燙,像是會灼人那般,煥然的展示着生命的力量。
慕容欽哲牽了牽衣領,也下了馬背,站到了紀連晟身邊。
一個人自有獨獨屬于一個人的氣息。他開始熟悉紀連晟身上獨有的氣息,這氣息就仿若是一個人的印記一般。
多年之後,興許早已物換星移,興許前塵盡忘,但唯獨那人身上的氣息,卻會歷久彌新,在呼吸之間,赫然隐現。
紀連晟也不理身後站着多少人,他只是牽着慕容欽哲,一同看盡這人間風景,亘古山川江流,激勢雄圖,天霄崩雲。
他一手牽住慕容欽哲,一手攬着他的腰背,此時此刻,他懷中像是只有一人,實則卻懷抱着兩個生命。
紀連晟看他,眼神無言,卻溫柔滌蕩。
慕容欽哲看着帝王的目光,也在日月換變,朝夕相處之中,漸漸變得坦然而清透。
感情,能夠通過瞳孔的目光直攝心底。
這簡直是萬古不易的真理。
風,游走,游走在兩人的耳畔邊上,薄薄的、柔柔的,來回騷動着有情人的心弦。
光,飒沓,飒沓而又沉靜的輕輕落在兩人的眉眼上,像是将那眼角眉梢,睫毛肌理,每一處細致至極的地方,都照的纖毫必現,毫無隐匿。
肉與情,魄與靈。
紀連晟看着他的樣子,實在動情,本想吻他,但身子略微靠近的一刻,他卻偏偏不想了。
将兩情相悅的人抱在懷裏的時候,連天都會寬恕你做任何事情。
但激則難久,水盈必溢,這日子是日複一日的平淡,人便也要學會享受這平淡中的真意。
紀連晟圈着他,一手抱着他的腰,在這山塬之巅,清風光裏,輕輕擺動了起來。
兩人的身影合為一體,步調緩緩。
慕容欽哲沒有想到皇帝竟會這般抱着他,舞動起來,一時也有些意外,他笑道:“陛下,這是怎麽了?”
“嗯?”紀連晟也不看他,反而手中将他抱的更緊,讓他感受到自己身體真實的溫度。
“享受這一刻。”
皇帝平平淡淡的五個字,卻透着溫暖慕容欽哲心底的力量。
如今這一幕,和他剛入宮時已經完全不同了。
那時候的所有顧慮和期盼,都在這一刻,塵埃落地。
他能夠感受到,紀連晟是敞開心扉,一點一點的,在接納和包容着自己。
或許,這才生活本該的真意吧。
“欽哲,你喜歡什麽?”
紀連晟在他耳邊問道。
“我……”慕容欽哲随着他的步子,東南西北的方向不停的放眼望去這人間美景,心頭悠然。
曾經在徒單部時,他也是有很多喜好的,譬如讀書,譬如寫字,譬如放馬草原奔騰追日,譬如靜聽山河奔流花鳥蟲鳴,譬如……
“你喜歡什麽,朕便想和你做什麽。”紀連晟寵他,便寵到了真心裏。只要慕容欽哲所想做的,他都會盡量滿足他。
慕容欽哲想了想,溫聲道:“陛下教欽哲讀書,可好?”
現在腹中有了一個骨肉,他總得顧及這孩子的安危,讀書,總是好的。
紀連晟聽罷,也不覺得意外。慕容欽哲本就是個十分沉靜的性子,讀書寫字,在這宮中,是修養性情最好的方式之一。
“想讀什麽?”
“陛下喜歡讀什麽?”
慕容欽哲倒是有些好奇,身為帝王他本應該自小就縱觀書海,品鑒世事,他究竟喜歡什麽?
想到雲雨的第一夜他居然給自己講鬼故事,這長在深宮中的人,可一點兒都不乏味。
紀連晟想了想,道:“朕讀的你未必愛看,這樣吧,昭耘殿中有朕的藏書齋,這天下好書無所不有,你若是喜歡,便自己來看。”
接着,他又道:“選到了喜歡的,朕便給你講書。如何?”
慕容欽哲覺得這個提議不錯,立即答應,點頭道:“那要辛苦陛下了。”
都說人生在世,要閱人無數,要行萬裏路,要讀萬卷書。
在輾轉漂泊的日子裏,這前兩項慕容欽哲約莫都做到了。但讀萬卷書,他雖然十分好學,卻從未有這般靜然怡然的時間,容許自己真正的增加學識。
不可不謂是一件憾事。
說到老師,這天下間,有誰會比當朝帝王是更好的老師?
再說,若是能潛移默化的影響自己腹中的孩子,豈不更好?
皇帝一言九鼎,當日,這昭耘殿的書齋就對慕容欽哲獨自敞開了。
原來這書齋就在淨玉牆的後面,長長的夾道兩側,錯落有致的擺放着各式各樣的書卷。
因為常有人打掃清潔,在這帝王的書齋中,即便是最古老的藏書,那上面也沒有沾染丁點兒污垢。
慕容欽哲從沒有一次見過這麽多書卷,他被眼前的一幕所震撼。
太阿在握,權傾神明。
紀連晟好讀書,樂讀書,上有所好下必趨之,臣子們自然是争相增進學問以博聖寵。
皇帝都如此孜孜不倦樂見好學,那當朝俯首在他膝下的這些簪纓世胄之家,又都該是怎樣一番景象?
慕容欽哲矗立在兩處直頂屋梁的巨大書架之中,不禁反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