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曲六正在仔細的清掃庭院,卻見齊歌領着一個陌生人來了。

祖宗終日伺候皇帝,這麽早就到長年殿可是極少見的事兒,曲六放下掃帚連忙快步上前,跪下問安道:“祖宗您早吶,這是……?”

說着,他掃了一眼齊歌身後的那個人,只見他身材挺拔,目光炯炯。穿着和自己相仿的宮中衣裳,但神情中卻自有一番壯闊天地,不像宮牆之內的咫尺方寸能夠束縛住的。

“少使起來了麽?”齊歌看着長年殿的門庭,問道。

“起來了,早起來了。”

曲六跟随齊歌這麽多年了,見總管大人的臉色,便知道他的意思,連忙引着齊歌向長年殿走去,邊走邊道:“祖宗您稍後,小的去通傳。”

說罷便快步先進了長年殿。

齊歌站在殿外,打量着整潔雅致的庭院,寬口的琉璃花缸裏,那幾株九重葛已經安然移過來了。

要說,這慕容欽哲果然是有回春之功,珍視萬物生靈之意,生生将這幾株九重葛養的又發出了枝葉,繁茂雍怡了起來。

花草的神靈,有時,與人相通,更深懂栽花人的養護意旨。

恃強淩弱是人性中最卑劣的一面,有時,看一個人如何對待弱小的态度,或許才能夠真正感知到他的善良。

齊歌心中感嘆。

“祖宗,少使請您進去”曲六一掀門簾,笑臉迎人。

齊歌也不理這臭小子的滿臉堆笑,冷着一張四季疊替卻寒暑不變的嚴肅臉,踏進了長年殿。

長年殿中溫暖怡人,晨光投射在正廳中的桌幾上,那裏正放着一盒皇帝禦賜的八寶水仙,開了花,炯然幽妍仿若婵娟。

慕容欽哲正坐在桌旁,手持一卷書,安然沉靜的讀着,聽齊歌進了殿,這才擡起了頭。

誰知……

“活裏雅?!……”

齊歌身後的人讓他目光一亮,簡直不敢置信!

“公子!”活裏雅見到慕容欽哲竟也是一時激動難挨,再也克制不住,張口就喚道。

這驚喜讓慕容欽哲露出了難得的笑容,他起身便走了過去,對着齊歌問道:“公公,這是?!”

齊歌斂了斂神情,恭敬道:“陛下念少使有了身子,準他過來侍奉在少使身邊。”

活裏雅進宮後經過了一系列極其繁瑣的嚴查,到這一刻之前,他也并不知慕容欽哲在這大梁皇宮中的境遇究竟如何。

齊歌這麽一句,他才知道,原來慕容欽哲已經有了身孕……

這是真的麽?……

世事神奇,真是難以置信。

當初在慕容部相送的時候,只是祈望公子進宮後能得償所願,大仇得報,但這一切……又談何容易?

其他各部對這大梁側王位置的觊觎,均不可輕視,公子又如何能夠脫穎而出?真正收服帝王的心神?

活裏雅實在是沒有想到。

在慕容部,他侍奉了慕容欽哲整整三年的時間。三年的朝夕相處,他漸漸将他當成自己的親人一般。

記得那時,他剛來到慕容部,長途跋涉讓身體十分瘦弱,整個人像是受了巨大創傷那般,常常郁郁寡歡,獨自靜坐在無人的角落裏,舔舐着心中的傷口。

活裏雅依照大汗的旨令,日夜侍奉着這個曾經的徒單部王子,陪伴着他,也正因此,而漸漸開始了解他。

慕容欽哲待人的真誠與善良讓活裏雅感動,他們雖有主仆之名,但實則朝夕相處中,又逐漸變得情同手足一般。

直至……慕容欽哲跟随大梁使臣進到了清遼皇城。

清遼皇城何等巍峨壯麗,雄踞于大漠東南一方,轄控南北,統禦八荒。

任何人,在這千裏綿延,連瓦片上都泛着金光的清遼城前,似乎都顯得異常渺小。

命運,如風,卻又終究會有所歸屬。

只是無人可以揣測,宿命的推手,究竟能将一個人,即便是小心翼翼步步為營的一個人,推到何種境地,得到怎樣的結局。

活裏雅看着面前的慕容欽哲,似乎臉上變得與當初相比更有些豐腴,眼角眉間卻附着一股淡淡的光輝。

這種光輝,若是一個人心中沒有愛的滋潤,是無論如何也不可得現的。

活裏雅雖是粗人,可這最平凡的道理,他懂。

“公子!”

他對着慕容欽哲叩拜。

讓風塵仆仆的活裏雅立即對慕容欽哲改稱謂似乎有點難度,畢竟過去的日子裏他早已習慣了“公子”這個稱呼。

但宮裏,終究有宮裏的規矩。

一個稱謂是等級的區分,亦是權力的見證。

“要改口,該叫‘少使’了”齊歌在一旁善意的提醒到。

“哦!哦!少使!”活裏雅又磕頭一次,弄的在旁的人都笑了起來。

慕容欽哲伸手扶他起來,打量着他。

似乎這一次再見到彼此時,兩人都有些不同了。

自己已然是大梁皇帝的少使,而活裏雅這身宮內仆從的裝扮……他是如何到的大梁皇宮?

有些事當着齊歌的面,慕容欽哲不好多問,但方才齊歌已經說了,是皇帝陛下準許活裏雅在身邊侍奉自己。這麽說……活裏雅能夠留在宮中……?就在自己身邊……?

若真是這樣……,慕容欽哲心中微微一嘆,有些感概的道:“陛下真是費心了。”

齊歌看看他,神情淡笑,卻不言不語。他行走禦前多年,性子自然是極為克制的。該說的話,不該說的話,分寸都把握的清清楚楚。

見慕容欽哲還沉浸在見到活裏雅的喜悅當中,齊歌也不想多打擾他們,再說皇帝那邊還有諸多事兒,便連忙找個借口先退下了。

他剛一走,這賀九和曲六就都一股腦兒的貼了上來,打量着這個剛從大漠裏來到清遼皇宮的新人。

“你多大啊?”

“唉,說說,你會做什麽?”

“身材這麽好,會功夫麽?”

“每天吃多少?”

慕容欽哲只是笑看着他們逗活裏雅,也不阻撓訓斥。只要有慕容欽哲在,長年宮中的氛圍從來都不那麽冰冷壓抑。

活裏雅是個質樸、老實又一根筋的人,哪裏經得起這兩個混跡宮中多年的小油條如此追問戲弄,臉上不停的冒汗。

慕容欽哲見到他的窘态,輕輕一擡手,讓他起來。

活裏雅會意,緩緩站了起來。

“你們先下去,收整一下後院西面的廂房,讓他歇在那兒。”

慕容欽哲一句話,便給剛剛才湊上來的賀九和曲六找了去處。

面前,是曾經侍奉過的主子,不錯。

但經過這段日子的磨煉,一身白色長衫的慕容欽哲已然煥發出了一種與之前不大一樣,卻難以形容的光彩。

嶄新,怡人,又且誘人。

活裏雅看着慕容欽哲,終于忍不住問道:“公子……不,少使……,這些日子可都還好?”

慕容欽哲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是略略點頭,淡淡的道:“好。”

活裏雅很難想象在面前這副身軀裏竟然孕育着一個生命。

因為他是這般俊美如畫,一笑一動的風姿若是由世上最頂尖的畫師采摘下來,必然能令今生後世的凡人傾倒不已。

活裏雅不知這一個“好”字之中蘊含着多少經受折磨和走過的艱難。

“你怎麽來的清遼?”慕容欽哲對他此行的目的還是有些不解,畢竟他沒有提出過讓活裏雅來到清遼侍奉自己的請求。

“是大汗讓我來的。”

活裏雅答的直率簡單。

“大汗,為什麽要這樣做?”慕容欽哲微微皺眉。慕容耶索托究竟因為什麽驅使,做出這樣的決定?

活裏雅垂了垂眼簾,長籲了一口氣,像是有些遲疑。

慕容欽哲挑眉看他。

“少使,大梁皇帝似乎是派人來查關于您的所有底細了……”

活裏雅擡起頭,用試探的目光,說的小心翼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