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裏雅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這宮中,遇到一個這麽像自己妹妹的姑娘。
正是夜幕低垂的時候,長年宮北廂房的便門外,瑟縮着一個弱小的身影。那模樣十分凄孤,像是風一吹,就能輕易卷走一樣的單薄。
活裏雅剛到長年宮不久,對這裏也還沒有盡然熟悉,生怕做錯了什麽牽連了慕容欽哲。可……人的善念多半時候是無法壓抑住的,他走到那小姑娘身邊,彎下腰,用那帶着大漠口音的話,問道:“姑娘?……姑娘?!”
只見那紮着辮子的小姑娘身體微微一顫,稍稍剛擡起頭,臉上的五指血印便赫然顯現了出來。
她遭打了?!活裏雅心中一怒,一把抓過她的手,問:“你是誰?究竟怎麽了?為什麽……在這兒?”
那小姑娘欲言又止,眼角帶着淚,打轉卻努力讓它不要滴下來,無助的模樣分外惹人心疼。
活裏雅的妹妹和她年紀正巧相仿,雖說只是普通的牧民之家,在家裏卻被父母捧在手心的寶貝兒一樣的疼着。可這深宮內苑中,說到底仆從的性命不過有如草芥,想起來便讓人恨的很!
“唉!你!到底……”
和多半老實善良的人一樣,活裏雅也是不太擅長言辭,他一急,倒是有幾分結巴了。
“慕容公子……我想見……慕容哥哥……”那姑娘啜泣了一聲,用帶着幹漬血污的手,擦了擦眼淚。
少使?果然……,怪不得她會在這長年宮外瑟縮着,原來她認識公子。
活裏雅路見不平,看不得她這幅走投無路的樣子,連忙回到長年殿。
“少使,門外有個姑娘,說要見您。”
活裏雅一句話,慕容欽哲有些驚訝。
這宮中,與他相熟的姑娘……,阿橙……難道是她?她不是在慈恩宮當差麽?怎麽了?
“她發生了什麽事?”慕容欽哲皺眉。
“臉上受傷了,像是受了刑。”
“受了刑?”
慕容欽哲一聽,心中“咯”的一下,一種巨大的不好預感襲來。
待活裏雅引着他走出便門時,阿橙一見到慕容欽哲便艱難的挪過瑟瑟的身體,“砰”的一聲,跪倒在了慕容欽哲的面前。
“慕容……慕容……公子……”她啜泣着,壓低聲音,匍匐在慕容欽哲腳下。
“你怎麽到這兒來了?”慕容欽哲彎腰,扶起她,對視着她的眼睛。
她過的并不好,至少,沒有自己在慈恩宮那時好。
當日太後賜毒酒時,正是阿橙去齊歌那裏報信,才陰錯陽差的保住了自己這條性命。想來,她是有恩于自己的。
“……”阿橙嗓子裏十分哽咽,嗚嗚了一陣,抽泣起來,什麽都說不出。
慕容欽哲看看便門外的長道上還好沒有人過往,深知這不是說話的地方,便讓活裏雅領着阿橙進了長年宮。
一盞明燈,一杯熱茶,些許過後,阿橙的情緒緩和了許多。
“究竟怎麽了……?”
慕容欽哲看着她,心中憐惜。他自知這宮中是十分勢力的場子,人靠衣裝,佛靠金裝,而這衣衫褴褛的奴婢此生下場無外乎幾種而已。
阿橙現在的處境和當日她報信應該不無關系,說到此,自己,也是有責任的。
阿橙帶繭的雙手捧着熱茶,緩緩喝下兩口,好不容易提了口氣,沉沉了心緒,這才說道:“那一日,我正路過太後的寝殿窗外……,只聽見有個男人和太後說笑的聲音……”
“?……”
慕容欽哲微微一僵。
“那笑聲……”阿橙不知該怎麽解釋這種帶着糾纏情/欲的笑,她還是個豆蔻年華的姑娘。
“我……不知那是誰,從窗邊輕輕的走過去,恰巧那窗……開着一扇……,我……”她說到這兒,一頓,垂下眼簾。
慕容欽哲像是有些猜到,他輕問:“你看到了什麽……?”
阿橙的臉霎時羞的紅一陣紫一陣,完全不知該怎麽開口形容那兩人糾纏在床上的場面。
“公子……您能讓我……來……這兒麽……?”
阿橙話到嘴邊說不出口,索性就咽了下去。
“你想來長年宮?來這兒?”
慕容欽哲聽的有些意外,畢竟自己現在身子已經不如往常,任何人到這長年宮侍奉都要經過皇帝的授意。
“我想跟着你,慕容……哥哥……”阿橙一字一字,說的懇切,說的十分真摯。就像那段日子她每日都認認真真給慕容欽哲送飯,和他聊天一樣,在她心裏,她早已将面前的公子當成自己的親人一般。
在這孤冷的宮中,少有的,可以依靠的親人一般……
慕容欽哲看活裏雅眼中帶着憤怒和不平,同時,也帶着懇求。
不用說,阿橙臉上的傷正是因為這件事才落下的。
太後若真是在宮中如此不檢點,被皇帝整治應該也是遲早的。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殺了……太後……”
至此,慕容欽哲腦中忽然閃過那個雙目無光的人影對自己所說的話,那一日他在生死之崖徘徊時,那人所說的話。
阿橙既然在慈恩宮已經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虐待,再回去顯然不是長久之計。
但,私自收留她一定要經過皇帝的許可。
“這件事還是要告知陛下……”慕容欽哲淡淡一句,站起身子,他幾步走到瑟瑟發抖的阿橙面前,彎下腰,撫住她的肩頭,道:“你還是先回慈恩宮去,容我想想辦法,可好?”
阿橙一聽慕容欽哲的意思,心底翻滾起了一種無邊的厭惡和恐懼,她撥浪鼓一樣的搖頭,道:“不……不!!……不,我不想回去!我不想再回去!”
那慈恩宮的掌事揪住她頭發猛的向牆角撞,一巴掌一巴掌甩在她臉上的一幕又再眼前上演了,連帶着的是全身幾乎凝固的血液湧上頭,血色充滿了眼眶。
起碼在這長年宮的一刻,她好歹覺得自己多少能夠主宰自己的命運,一旦回去……
“公子!求您……求求您,留下我行嗎……阿橙願意終身侍奉公子……慕容公子……”
阿橙一把抱住慕容欽哲,在他面前跪下,不斷的懇求。
慕容欽哲被她這激烈的情緒招惹的有些不适,他輕輕安撫住她,道:“辦法總會有的,你先別急。”
生怕她會鬧出性命,慕容欽哲吩咐活裏雅先暫時留下阿橙在這長年宮,給她清理臉上和身上的傷口。
二人剛退下,他便将賀九招來,問道:“陛下今日可在宮中?”
與曲六貼身侍奉不同,長年宮和其它各宮之間的來往走動,通常都是賀九在張羅。
“回少使,陛下在宮中,但……好像……”
“嗯?”
賀九有些遲疑,斂了斂神色,才探過頭去,輕輕在慕容欽哲耳邊道了幾句。
“當真麽?……”慕容欽哲有些驚訝。
“昭耘殿那邊是這麽傳出來的。”
不知為何,無獨有偶在這寒夜之中,忽然天邊一聲驚雷炸裂,罕見的大雨傾盆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