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一簾幽夢,春風十裏柔情。
一根稻草能壓倒一只駱駝,一句話同樣可以葬送一個人。
世事或許并非常人所想象的那樣。
解脫有時未必等于怯懦,而是在五蘊六塵中徹徹底底的清醒了。
人間不值得。
若不是思芳打着燈,一點點的尋摸着找遍了園子各處角落,還真不知這失魂落魄的主子已在池塘旁的巨石後癡癡的站了這麽久。
“娘娘,你在看什麽……?”
她趕忙抽出手中的披風,給元妃披上。
夜色清淺,元妃看着池水中的蓮,望着如鏡水中的月,半響才道:“思芳,你想家麽?”
她一句話,就直戳思芳的心窩裏。
想家?她自小家裏遭受了瘟疫,幾經轉賣才到元府做事,早已不知家的味道。
思芳伸手撫摸着元妃單薄的脊背,道:“娘娘在的地方,就是思芳的家。”
她們二人在這宮中相依為命多時了,說這些倒也不見怪。
元妃聽了,臉上倒是起了一抹難得的笑容。
那笑帶着自嘲也帶着欣慰,五味陳雜。
對着自己的夫君,她已然不知道該如何陳情,似乎說什麽都是多餘的,說什麽都是不必要的。
他們二人确實沒有山盟海誓過,但……多年的夫妻情份,到最後,不過幾句話就撇的幹幹淨淨。
元妃的心……再也……無法複原了。
她無法拼複自己對愛情的憧憬,也不再有激情追求自己未來的道路。
高高的宮牆恍若狹小的宅籠,她進退已然不由自己。
思芳看了元妃一會兒,見她還是愣愣的站在水邊,就有些着急了,說:“娘娘,我還是扶您回屋吧。”
元妃沒有點頭也沒有拒絕,只是腳下動了起來,随着思芳轉身向自己的寝殿那方向走去。
清風怆然,吹拂在元妃的發梢,一絲白發赫然的飄了起來,在那青絲之中顯得別樣觸目。
思芳伸手将她稍淩亂的發絲別在耳後,遮掩了起來。就像她不願意承認她會老去一樣。
當她扶着元妃站上了寝殿的臺階時,她忽然轉過身來,擡頭望了望月色。
流雲蔽月,大大的雲團圍簇在月暈之旁,如同山花爛漫,泛着绮麗的光彩。
若是乘風歸去,會如何……
在這塵世便終能得到解脫……不是麽?
當一縷清風吹皺了蓮池水波的同時,只聽元妃細聲對思芳道:“你去一趟陛下的寝宮,請陛下今夜定要過來。”
思芳一愣,這……哪裏的話?皇帝陛下日理萬機,更何況,陛下已經很久、很久不曾在蕙和宮過夜了……
元妃見她遲疑的很,只是笑笑,“你去吧,誠心請陛下來,若陛下不來……你……也就不必來見我。”
說着,她一腳跨入了自己的寝殿,雙手在身後輕輕的将木門合上。
這宮中說到底也就是她二人的世界,元妃這麽突兀的想見陛下,思芳心頭除了委屈便是憐惜。
她手一伸,正想推開那木門,卻在镂空的木格中看到元妃坐在梳妝臺前,細細的梳理長發。
女為悅己者容。
若見陛下是她的心願,無論如何,要為她盡力才是……
思芳不敢耽擱,看看天色,立即起身前去皇帝的寝宮。
只是未料想,真等到奔波至皇帝的寝宮時,宮中的侍從卻一板一眼的告訴她,陛下已經歇下了。
思芳不信,天色還不晚,她站在殿門前張望來去,卻無意間看到了幾個白衣侍從簇擁着可月澤于從那偏徑的長廊緩緩的走了過來。
那新入的男妃一身華服,在月下,在燈中,光彩綻放,照人無眠。
思芳少見過男人如此華麗的裝扮,更少見過大梁國中除了女妃這般承寵的媚态。
想到元妃還在宮中癡癡的等陛下,她拉着一個侍從,使勁的求道:“大人,元妃娘娘今夜十分想見陛下,求您通傳禀報一聲!啊!”
她才雙手一求饒那侍從,只見小侍從吊起眼睛,神色趾高氣昂的道:“元妃娘娘若是想見陛下,就該自己來……陛下這會兒……”
他一甩眼神,正巧落在那衆人簇擁踏入殿門的可月澤于身上。
早已新人換舊人,怎麽,這戲碼,不懂麽……?
那侍從“嘿嘿”一笑,正是那宮中自古皮笑肉不笑的勢力神色。
好臉色永遠是給承寵的主子,至于這失寵的……能省就省了吧……
思芳怒火攻心,指着就喝道:“你們這些無恥的小人奴才!”從來在這皇帝的寝宮,這些人何時給過自己這般的臉色?!今朝不如往日!哼!
“陛下——陛下——!!!”
她剛高喊一聲,齊歌就立馬從殿中溜了出來。
禦前行走,他耳朵和心思一樣精明。
齊歌借着燈火一看,是思芳。心頭大嘆不好。
可月澤于是今夜郭太後下旨讓為陛下侍疾,太後眼下且不論這慕容欽哲受寵的程度,博了老命,也要為可月澤于創造一次機緣。
紀連晟在母後床頭不願忤逆,這才勉強答應。
未料想,這人剛送進殿,思芳卻在殿外大呼小叫。
怎麽個情況啊……?
元妃難道還要攪這潭水不成……?省省吧。
“別喊,別喊!”總管大人沖着思芳比劃着,快步上前,賠笑道:“在陛下這裏,幾時能這麽沒規矩?!”
思芳看齊歌這老東西還給自己幾分面子,斜眉惡斥道:“上有天地,下有良心,你們這些人……這些人……一個個……一個個……”
她一氣反而有些語無倫次了。
齊歌打斷道:“有話好好兒說。陛下這會兒子沒空。”
思芳氣不過,說:“對沒用的人,自然是沒空!”
齊歌苦笑一下,不想和這個姑娘家胡攪蠻纏,陛下或許随時召喚,只問:“你來這兒,為何啊?!”
他一弓腰,話又問的十分溫和,謙卑的姿态倒是頓時将思芳的火壓下去幾分。
“娘娘想見陛下。”思芳直抒囑托。
“想見陛下,就自己過來嘛。難不成,還讓陛下夜裏親自去?”齊歌動了動眉毛,眼珠子晃悠兩下,讨笑道:“亘古也沒這樣兒的。”
思芳被他堵住了嘴,不想說大逆不道的話,但元妃夜裏悵然失魂的神情,卻實則讓她有些憂心。
“齊公公,麻煩您了,去通傳一下吧。娘娘是真的……真的……”
思芳噗通一聲拉着齊歌的衣襟就跪了下來。
齊歌神色一怔,随即想起自己做過的缺德事兒,說到底,他是有愧于元妃的。
元妃落魄到今日這個境地,自己多少也曾推波助瀾過。
“嗯”他思量了一下,終于點頭道:“求佛亦要有誠心,誠意感動天下,你且跪在這裏,容我去向陛下禀報。”
思芳一聽,頓時感激道:“要多久,公公?”
齊歌沉吟,也不诓她,只是道:“今夜是可月殿下初次入陛下的寝宮,我盡量……快些就是……”
“好、好!”思芳心中惦記着元妃,對齊歌這句話簡直感激涕零,連忙道:“我在這兒等着,您快些……”
說罷,只聽齊歌“唉—”的嘆了一聲,在夜色中快步拂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