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晴纭站在疏影臺外,靜候着裏面的人出來,心裏像是有千金重擔壓着,讓人透不過氣。她才知道淩璟今天在府裏,不光在,而且就在疏影臺。

宜岚滿面愁容,小心翼翼地奉着鳳儀琴站在門側。

馮雲婉執意陪慕晴纭來請罪,心裏卻忐忑到了極點。連她爹都說明王嚴明賞罰,不近人情,文物百官大都只俯首聽命,平日敬而遠之。

等門開的瞬間,馮雲婉還不知出來的是誰便頓然斂裙跪下,“王爺恕罪,此事是臣女的過錯,不關王妃娘娘的事。”

“雲婉,是我。”

馮雲婉愣愣地擡頭,驚訝:“大皇子。”

慕晴纭看見出來的是淩重譽,松了口氣。要是現在站在門口的是淩璟,她心裏還不知得多虛。

淩重譽沒有扶馮雲婉起來,而是回頭看了看疏影臺裏面。

慕晴纭懂了,淩璟在裏面,看樣子還很生氣,生氣到連淩重譽都沒辦法為她們求情。

事情總要解決,她本來就是戴罪之身,還在禁足期,不在乎他再禁她十個八個月的。

慕晴纭不請自入,進了疏影臺。

淩璟還是坐在書案前,書案上還是壘着一摞奏折,他手裏還拿着一本,可這次,他眸中的怒色顯而易見,讓她心裏怵得慌。

慕晴纭小聲道:“我不知道那是王爺的琴,這件事錯在我,我認罪,望王爺息怒。”

“你以為所有的事都能靠一句‘認罪’兩清?”

“除了認罪當然還有彌補。”慕晴纭忙道,沉下眸子,“我會把琴弦續好,王爺還要怎麽責罰,我都認。”

淩重譽聽見對話着實吃驚,探頭看了看疏影臺裏面。那個低聲認錯的女子還是他認識的榮寧郡主嗎?

淩重譽記得慕晴纭從前遇上事得理不饒人,就算無理也要攪上三分,尤其是面對皇叔的時候。什麽時候會主動認錯領罰了?

慕晴纭知道,淩璟本就很少與她說話,更不會與她講什麽大道理,只要她認罪,下一句多半就是他的處置。

這麽幹脆,是因為他無需費時思考要留什麽情面。

他們之間不用留情面。

“罰爵祿三月,退下。”

慕晴纭聽得出他的語氣雖然平和了一點點,但還是有些不耐煩,大概是不想看見她吧,所以慕晴纭也很識趣,爽快地接受處置,應了聲:“是。”然後欠了欠,轉身往門外走去。

“娘娘。”門外的宜岚捧着琴喚道。

慕晴纭長長地沉了口氣,她算哪門子娘娘啊!又看了一眼那把琴,吩咐宜岚帶回去。

有始就有終,是她的失誤就該她來彌補,從此之後,他的東西,她會退避三舍。

“晴纭,對不起。”馮雲婉輕聲道歉。

“不關你的事。”

慕晴纭覺得該道歉的是她,平日裏逼自己隐忍着如履薄冰就罷了,如今還讓雲婉也跟着擔驚受怕。

禁足令還沒解,又被罰了朝廷給的零花錢,她這個王妃當得真是夠了。

淩重譽說他來的時候,淩璟正在疏影臺外彈琴,之後就與他地議事,過了一陣,淩璟看見她和馮雲婉正往這邊來,便帶着他進了疏影臺,似有意回避。

淩重譽又解釋:“其實皇叔他這麽生氣可能不是因為鳳儀琴,而是南晉的案子至今都沒有進展。”

“南晉的案子?”慕晴纭不明白。

“就是上次挾持你的幾個探子,人是抓到了,可是他們身上什麽都沒有,也不肯交代情報的下落。”淩重譽道。

慕晴纭回想了一陣,那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刑部審問到現在還沒進展,淩璟不發火才怪。這麽說是她時運不濟,正好在火上澆了點兒油?慕晴纭覺得挺諷刺。

馮雲婉道:“聽說王爺讓大皇子督辦此案?”

淩重譽點頭,“事關永安軍軍機,不能交由刑部全權查辦。”想到這裏又憂心忡忡,“皇叔對我委以重任,而我至今審不出結果,實在有負皇叔所望。”

馮雲婉也跟着擔憂:“那要是最後沒能問出一二,王爺會不會責怪大皇子?”

“不會。”慕晴纭答。

她能這麽肯定,是因為淩璟對自家人寬容得很。從前太子犯錯他就不管不顧,對于他和馮太師都很看重的淩重譽,他更不會責罰,頂多是鼓勵。

到目前為止,被淩璟罰過的人,好像就她一個吧?

慕晴纭與二人分別後,獨自走回悠若居。宜岚已經帶了鳳儀琴回來。

關在屋子裏會讓人心裏更沉悶,慕晴纭讓宜岚在園子裏擺了張矮案,供她在夕陽下修琴。

“娘娘會換琴弦?”宜岚問道。

慕晴纭沒有回答,小心翼翼取下斷掉的弦交給宜岚,吩咐宜岚照着這弦另尋一根。

宜岚拿着琴弦微微皺眉,忽然想起鳳儀琴的琴弦乃是天蠶絲所制,本來就不易斷,而且這琴弦看上去是新的,更不應該會斷。

如意見宜岚看着琴弦出神,忙催促:“姑姑還不快去。”

宜岚也不敢多耽擱,快步前去尋找。

慕晴纭等得百無聊賴,伸手撥了撥其他幾根弦,才發現她已經很久沒碰過琴了。

這琴叫“鳳儀”,一個只有母儀天下的皇後才配得上的名字。

她知道鳳儀琴的琴弦也不是等閑之物,卻沒想到宜岚找到天黑才找來琴弦。

宜岚在案桌旁掌了燈給慕晴纭取亮。

慕晴纭一絲不茍地上着琴弦,燭光映亮了她一雙素手宛如皓玉。

她聽宜岚說這是天蠶絲所制的琴弦,宜岚找遍了王府也沒找到,只有宮裏有,這一根是淩重譽回宮後派人快馬送來的,要多珍貴有多珍貴,所以容不得她半點疏忽。

夜已深,慕晴纭讓宜岚和如意回去歇息,而如意卻不肯走,

慕晴纭埋頭上弦,每一個動作都輕緩小心,到了纏雁足的時候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要用巧勁将弦緊緊地繞在雁足上,還要保證音準。用力過猛琴弦會斷,用力過輕音又難準。

僅一個步驟就讓慕晴纭緊張得半死又累得半死。

大功告成後,慕晴纭放琴躺在案上,見月下的鳳儀琴泛着柔柔的光澤,她緩緩伸手撥了下琴弦試音,僅一個音,就能讓好琴者愛不釋手。

這麽好的琴,她在麓州學了五年都沒彈過。

慕晴纭試着彈了半首曲子,琴聲微弱,因為慕晴纭沒舍得用力,她怕一不小心再彈斷一次,罪加一等。可她彈了半曲後發現這琴弦獨具韌性,不像她從前彈的那些容易斷。

慕晴纭繼續試着音,把輕重緩急通通試了個遍。

果然,她越發覺得這琴弦的的韌性極強,況且白天馮雲婉才彈了沒一會兒……但她又想起了慕易常說的話,“凡事無絕對”,琴弦這個東西,該斷就得斷。

“娘娘都多久沒彈過琴了?”如意問。

慕晴纭想了想,答:“大半年吧。”說起來她學彈琴呢,是因為在南疆衣食無憂的日子太無聊了,她随口提了句要學琴,她爹就翻遍了南疆,找到一個在南疆隐居的前朝樂師,一個號稱什麽琴聖的人教她彈琴。

師傅年紀一大把,教她教得那麽認真,所以她學得也認真,不忍心辜負她爹和師傅的良苦用心。

夜闌人靜,琴聲飄出悠若居,漸而傳遠。

正往悠若居走來的主仆先後駐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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