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不是一直最寵愛娘娘的麽……?啊!—— ……”
元楓跪在皇帝面前,與淚俱下,捶胸哀號。
他一哭這妹妹突然莫名其妙的沒了,二哭至此元家在這宮中的乘涼大樹徹底倒了。
到底此時此刻哪個緣由的份量更重些?反正一起攪合在心裏,已經說不清了。
元妃已在蕙和宮中入殓,人就放在殿中她離世的地方。宮裏禮官行事迅速,不過一個時辰內的時間,一切都在默然中打點的井然有序。
此時,倒是只有元楓那震天的哭號聲,顯得過分凄涼而好似僞裝。
紀連晟一語不發。他坐在椅中,而其他所有人都跪着。他像經受了莫大打擊的任何常人一般,面色慘白,顯得有些憔悴。
皇帝的眼睛裏,說不出是光還是淚,反正,一直亮亮的。
這是他所沒有想到的結局。
他以為這普天之下最尊貴昌華的宮廷應該會是她最好的歸宿,他以為他的冷落她終究會習慣并且繼續生活,他也以為這麽多年來,他真的……不曾虧欠過她……
但他錯了。
她要的是自己的全部,不與任何人分享的全部。
真傻……
這怎麽可能呢?
紀連晟心中又痛又懊悔,在這人世間,夫妻一場,到頭來,他給她留下的最後五個字,居然是“帶元妃出去”這冷冷一句……
不……
“陛下你說我們元家這是造了什麽孽啊?陛下!都說‘詩書傳家久,忠厚繼世長’我們元家世代為朝廷效命這忠心天地可鑒啊……陛下一次罷相了老父不說,谪貶了臣不說,怎麽連臣這唯一的妹妹都……都……”
元楓鼻涕眼淚一并像河一樣往下淌,能在皇帝的面前直抒胸襟的機會不多,谪貶之後就更是難得。再者,元妃的突然死亡簡直在道義上讓人理直氣壯,不吐不快。
“娘娘是最在乎家裏的,看到如今元家如此凋敝的模樣,就是在九泉之下也不會安心的……”
元楓只顧自己哭着、噴着,完全沒有看到皇帝指向自己那發抖的手。
紀連晟冷眼看着這個節骨眼兒還顧着為自己撈好處的國舅爺,一手指着他,氣的渾身發抖。
過了半響,他才最終憋出了一個字。
“賞。”
如今欠了你元家一條命,你元楓想要什麽,朕賞你什麽。
可無論賞你什麽,芊芊都再也回不來了……
紀連晟忍住淚,一擡頭,又看到了那該死的房梁,那了結元妃性命的地方。
她何以這麽決絕?……
她并不是想死。而是想一輩子,懲罰朕,不是麽……?
元楓聽皇帝的一個“賞”字立即渾身打了個激靈,正欲開口問賞什麽,卻只聽侍從快步來報,太後駕到。
元妃是太後當年指定給皇帝大婚的。
如今居然在宮中出了這種禍事,別的沒受過寵的都活活好好兒的,這受寵過的又究竟是怎麽了?郭太後實在心裏添堵。
這一筆,自然又給慕容欽哲記在頭上。
皇後烏禾氏小心翼翼的攙扶着太後,兩人一并入殿,走向了皇帝所在的地方。
齊歌見狀,連忙上前引元楓趕快先出去回避。
可元楓還沒聽完皇帝到底要賞自己什麽,哪甘心這麽快就滾出去,正欲扭捏,只見皇帝對自己擺了擺手,示意他先下去。
聖命難違,只好如此。
郭太後沒興趣看入殓了的元妃,她心中關心的只有自己的兒子。
這後宮中女人有的是,多一個不多,少一個不少。
“哀家早告訴過你,這後宮裏,不可情有獨鐘。”
郭太後幾步走到皇帝的身邊,對着紀連晟長長的嘆了一句。
紀連晟雖是帝王,此時卻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他木讷的聽着郭太後教訓,連反擊的立場都沒有。
的确,如果他這段日子,不是如此獨寵慕容欽哲。
這一切……或許就不會發生……
如果他不是那麽狠心的要了元妃腹中的孩子,又讓她眼睜睜的看着男妃孕子,或許……她就不會走向絕路……
可她究竟為什麽要選擇死?
這天下之大,人心之廣博,何以容不下這區區光陰的波折?
“朕無法勉強自己的心。”
紀連晟沉默了很久,忽然一句話,讓郭太後和皇後卻都更感刺痛。
他的聲音緩緩的,聽似無力,卻實則充滿力量,像是一個人在體驗過巨大的絕望和醒悟之後,煥然的心聲。
“這些年……朕做了很多勉強自己的事……”
皇帝站了起來,一步步的向元妃的棺木旁走去。
“朕雖然不喜歡,卻都很盡心去做了……”
“但這情愛……”
“卻偏偏是,丁點兒勉強不得……”
他在元妃的棺木旁站定,一手搭在棺上,雙眼就這麽直直的看着恍如沉睡的她。
如此年輕、豔麗的生命。
他有淚,但不想哭。
因為帝王從來不能後悔。
“是朕負了她……”
皇帝深深的一嘆,像是将此生所有凡間的姻緣都化為輕塵那般,凄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