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王深知郡王的地位大不如親王,想要權想要勢還得靠自己争取。可淩璟掌政數年,無論他怎麽套近乎,都沒能讓淩璟對他委以重任,頂多就是讓他監個斬。
四藩王入京,才恭王得了機會。他抓住淩璟想先平衡四藩再削藩心思,提了個別人不敢提的主意,又保證讓淩璟無後顧之憂,才讓淩璟聽他這一次。
果然,僅這一次,就讓他在朝中立了威信。他能嘗到這個甜頭,也應謝謝慕晴纭。
恭王看了一眼樓下,笑問:“娘娘也喜歡聽雪兒姑娘彈琵琶?”
“雪兒姑娘?”
“正是,雪兒姑娘每逢十五便會來一品居獻藝,這些食客多是來捧場的。”恭王笑道。
慕晴纭呆呆地望着樓下彈琵琶的姑娘,她驚訝的不是這姑娘的琵琶彈得有多好,而是她想起來,她見過一個人的畫像,畫中人的左眉上就有這麽一顆朱砂痣。
她只見過畫像沒見過真人,難怪覺得又熟悉又陌生。
這個女子就是葉秋雪?
慕晴纭只見過葉秋雪的畫像,不敢肯定。這樣的場合她也不能立馬問那女子,只好等女子結束彈奏。
一曲罷後,恭王告辭,慕晴纭正想走回雅間,卻見那女子只彈了一曲就準備撤場離開。
慕晴纭趕緊追了下去,在那女子出門前将其攔住。
“敢問姑娘可是葉秋雪?”
女子點了下頭,笑眼盈盈:“正是,不知夫人有何事?”
慕晴纭飛快追問:“你是不是去過麓州,還認識慕易?”
葉秋雪頓時收斂笑容,道:“小女并不認識什麽慕公子,夫人怕是認錯人了。”說完便從慕晴纭身邊繞行而過,不再多言。
她明明就是葉秋雪,為什麽會說不認識慕易?
慕晴纭糊塗了,但她好不容易才找到葉秋雪,一定不能就這麽放她走。
慕晴纭又追出去,再次攔下葉秋雪,“你當真不認識慕易?”她轉念一想,當初慕易僞裝了身份,也許還隐瞞了名字,于是又道,“他可能不叫慕易,但你們應該很熟,你不會不記得……”
“夫人說笑了。”葉秋雪輕輕一欠,又繞過慕晴纭朝門口走去。
“诶……”慕晴纭又想追上去,卻被一人拽住。
拽住慕晴纭的是個丫鬟。丫鬟一手拉着她的衣袖,一手提着個籃子,裏面裝滿了金銀珠寶。
“夫人對我家姑娘緊追不舍,可是想打賞?”
原來是葉秋雪的丫鬟。打賞?看來那籃子裏那些,都是在座食客的打賞。
被人攔着問,慕晴纭也不好意思不給,從荷包裏掏出一小錠金子給了那丫鬟。
丫鬟這才松手,笑得頗為滿意,輕輕一欠,“多謝夫人。”然後追上葉秋雪,一同離開。
這樣的場合不适合多問,慕晴纭只能先放葉秋雪走。
葉秋雪能在一品居賣藝,還有這麽多捧場的人,名氣一定很大。慕晴纭猜測再找到葉秋雪不是難事,不用急于這一時。
慕晴纭向小二打聽後得知,葉秋雪現在不叫葉秋雪,而是改了個藝名叫柳吟雪,栖身在著名的煙花巷柳之地——群芳樓,如今已是群芳樓的頭牌。
原來葉秋雪改了名字,怪不得她找不到。葉秋雪淪落到青樓,這對慕晴纭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但她深知,這對慕易來說恐怕就是晴天霹靂。
無論如何,她應該先找葉秋雪問個清楚。
回到雅間,桌上已擺了滿滿一桌菜,全是山珍海味,慕晴纭卻沒什麽胃口。等她平複心緒,準備坐下時,忽然覺得腰間輕輕的,低頭一看,挂在腰間的小荷包空落落的……
慕晴纭頓時覺得不妙。
她出門的時候為了輕裝簡行,只帶了一錠金子,付這頓飯錢錯錯有餘,可是,她剛才,好像把那唯一的金子……打賞給了葉秋雪!
身上沒錢了!
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
慕晴纭不得不讓如意趕緊回王府去取銀子。
讓如意去取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她這個樣子,不給錢的話,掌櫃的怎可能放她走出大門。其實一品居可以記賬,記明王府的賬,但慕晴纭還是覺得還是各算各的好,于是執意讓如意回去取她的私房錢。
如意得知原因,也是一副焦急萬分的樣子,可她等出了一品居便舒了口氣,朝城西走去。那邊風景不錯,正好可以四處逛逛。
如意今日本想好好宰慕晴纭一頓,誰知竟發生這樣的事。她想着哪怕沒有吃飽喝足,讓慕晴纭栽個大跟頭也不錯。堂堂攝政王妃吃了飯沒錢買賬,這個笑話要是傳出去,還不讓百姓笑掉大牙?
慕晴纭在一品居裏左等右等也沒能等到如意回來。
她雙手托着下巴,等得心慌意亂。
從沒這樣狼狽過。
見如意遲遲未歸,慕晴纭擔心如意是不是遇上了什麽麻煩。
她開始着急離開。
沒有銀子還能拿首飾抵賬。玉簪已經給了雲婉,好在她還有一只玉镯,兩樣東西取自同一塊玉,都是價值不菲的珍寶。
慕晴纭抱着試試看的心态到樓下櫃臺結賬,她剛開口問價錢,卻聽掌櫃的說:“夫人的賬已經有人結過了。”
“結了?”慕晴纭吃驚,“誰結的?”
“工部侍郎萬大人。”
這個人她沒聽說過,打哪兒冒出來的?好好的幫她結什麽賬?
慕晴纭一面不想欠人情,一面又拿不出實打實的銀子,只好先離開。想着等回去就派人送銀子去萬府,還給那位萬大人。
慕晴纭順利脫身,走出一品居時,發現正前方站着個中年男子朝她拱手行禮,還不等她問,那人便自報家門:“下官工部侍郎萬山,見過王妃娘娘。”
慕晴纭明了,這個人就是幫她結賬的萬大人。他特地守在這裏是出于什麽目的,慕晴纭大致能猜到,畢竟他沒有做好事不留名,肯定還有後續。
“你怎麽知道我是誰?”慕晴纭好奇。
“下官鬥膽,方才在一品居裏聽見了娘娘和恭王殿下的談話。”
慕晴纭颔首:“那多謝萬大人的好意,欠你的銀子,稍候我會命人送去你府上。”
“娘娘無需客氣,孝敬娘娘是應該的,只望娘娘能在王爺面前替下官美言幾句。”
原來他打的是這個主意,但是很可惜,就算她想替他美言,淩璟也不一定聽得進去。辦不到的事,慕晴纭自然不會答應,她默不作聲,轉身離開。
第一二二情這個東西
回到明王府,慕晴纭差了識路的兩個下人送銀子去萬府,囑咐他們務必盡快送到。
等她安排好這些,還是不見如意回來。慕晴纭聽宜岚說如意一直就沒回來過,她又不免開始擔心如意的安危,不知道如意是不是遇上了麻煩。
慕晴纭正想出去找,走到門口就撞見毫發無傷的如意。
如意一臉吃驚地看着慕晴纭。
“你去哪兒了?”慕晴纭直問。
如意想了想,支支吾吾道:“我剛出一品居就中了暑熱,幸好有好心的路人扶我到家裏歇息,方才才緩過來。”又十分愧疚地說,“是我的身子不争氣,耽誤了娘娘的吩咐。”
慕晴纭也怪自己疏忽,她知道如意身子不好,這樣炎熱的天氣本不該帶她出去,便沒多問,讓如意回去休息。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今天的遭遇雖然讓慕晴纭感到異常尴尬,但也有好的事。
她總算找到葉秋雪了。
葉秋雪一直都在平京,只不過因為家道中落,落難到了群芳樓。
群芳樓那個地方,乃是良家婦女的禁地。慕晴纭自身不抗拒,但她很清楚,她要是被人看見進了群芳樓,整個平京的唾沫星子都能把她給淹死。
過了一日,慕晴纭差如意去群芳樓約葉秋雪出來聊聊。
誰知葉秋雪卻沒爽快地答應。
哪怕只是讓葉秋雪出來喝喝茶,哪怕約她的慕晴纭是個女子,葉秋雪也開出了大價錢。
慕晴纭聽見如意回來這麽一說,不禁擡手扶上額頭,耳邊就像有一陣西北風刮過,嗖嗖的……
“娘娘真要答應葉秋雪?”
慕晴纭無奈地皺了皺眉。
她能怎麽辦?
葉秋雪就是慕易的心結,不找葉秋雪問個清楚,怎麽治她好哥哥的情傷。
這筆銀子,不舍得也得舍得!
群芳樓斜對面的酒樓,就是葉秋雪定的見面的地方。
慕晴纭誰也沒帶,一個人早早地來了,叫了一桌菜,在二樓雅間裏等着葉秋雪。這個時辰吃午飯太晚,吃晚飯太早,但在酒樓見面不設酒席又覺得招待不周。
看着一桌子酒菜,慕晴纭只覺肉疼心疼渾身疼!
她被罰了幾個月的俸,積蓄早就所剩無幾,現在真真是兩袖清風,張嘴就得喝西北風。
而且這銀子花得太不值!
都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她就來問個話而已,等于把黃燦燦的金子直接砸水裏,連泡泡都不會冒一個。
慕晴纭一臉憂傷,轉眼看向斜對面,見葉秋雪帶着侍女出了群芳樓,往酒樓走來。
二人走上樓,丫鬟指着雅間裏的身影驚道:“姑娘你看,是上次那位夫人。”
大下午的,酒樓裏除了她們外沒別的客人。丫鬟聲音雖小,但慕晴纭聽得清楚,感嘆丫鬟只見了一面就能将她記住,多半是那錠金子的功勞。
葉秋雪走到門邊上,欠了欠,莞爾問:“不知夫人如何稱呼?”
“我姓……”慕晴纭猶豫了一下,她想先以一個外人的身份試探試探,于是隐瞞姓氏,只道,“姓淩。”
“淩夫人安好。”葉秋雪又笑着颔首。
第二次見面,慕晴纭覺得這個葉姑娘的為人還不錯,知書達理,容貌也生得美,和她哥哥很般配。
放在從前是一段天賜的良緣,只是如今多了群芳樓這麽個障礙。
慕晴纭很發愁,要是慕老頭知道葉秋雪在群芳樓待過,未必會讓葉秋雪進門。但轉念想想,只要兩個人心在一起就好,障礙可以慢慢克服。
等葉秋雪坐下,丫鬟給葉秋雪和慕晴纭都斟了酒。
葉秋雪端起酒杯,笑道:“今日承蒙淩夫人不棄,邀秋雪作陪,這杯酒秋雪敬淩夫人。”
出于客氣,慕晴纭端起酒杯喝了,但酒這個東西依舊很難喝。
“上次淩夫人曾提到過慕易,夫人認識他?”
“他是我的遠房親戚,托我尋找過秋雪姑娘。”
“淩夫人也是南疆人?”
慕晴纭點了點頭。
“那夫人真是好福氣,能嫁到平京這等繁華富貴地,不像我,想在平京讨生活還得委身在群芳樓裏。”葉秋雪的笑語裏和着嘆息。
福氣?她是有家回不去。
慕晴纭直問:“你對他,有感情嗎?”
“青樓女子,怎配與人談感情。”
“流落青樓只是一時又非一世,要是慕易現在來帶你走,你會走嗎?”
“走?去哪兒?”葉秋雪哂哂笑了起來,“跟他回南疆那等地方過苦日子嗎?”
慕晴纭頓然皺眉,葉秋雪現在這話聽着讓人很不高興。
葉秋雪又接着說:“要是讓淩夫人放下平京城的富貴榮華,回南疆去,夫人可願意?”
“南疆沒什麽不好。”慕晴纭面無表情淡淡道。
葉秋雪端起酒一飲而盡,放下酒杯,“可我過苦日子過怕了,從前吃着粗茶淡飯還怡然自樂,到現在才知道,沒什麽比錦衣玉食更能讓人快活。”
慕晴纭覺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她雖然不看重感情,卻一直以為感情這個東西無堅不摧,能越過障礙,挺過風雨。
現在看見她哥和葉秋雪走到這等地步,又對情之一字,一片迷茫……
感情到底值幾何?
慕晴纭喝光了杯裏的酒。
“淩夫人讓我出來,就來聊慕易的?”
“是。”慕晴纭的語氣越發寡淡,變得沒有耐性。
“讓他忘了我吧。”
慕晴纭唇邊泛起帶霜意的笑容,可她心裏還是沒死心,又問了一句:“葉姑娘真的不念舊情?”
“情,情字最不值錢。”葉秋雪沉下眸子,嘆道,“也難為他還執迷不悟,淩夫人要是能碰見他,就請代秋雪轉告他,讓他死心。”
葉秋雪的話說得明白,慕晴纭也聽得明白,葉秋雪都把慕易貶到這等地步了,她還有必要和葉秋雪再說下去嗎?
如果讓慕易知道葉秋雪已經變成了這個樣子,還不知道她的好哥哥會有多傷心。
慕晴纭想讓這件事就此作罷,這個葉秋雪就當她沒找到。她今天的錢花得值不值也不計較了,錢嘛,是葉秋雪喜歡的東西,也是試金石。人心變了,感情也回不到從前。就算葉秋雪知道了慕易的身份肯和他在一起,那也是為了錢,而不是看上了慕易這個人。
慕晴纭端起酒杯,自然而然地遞到嘴邊。她記得沈姑說過,慕王府就像是被上天下了蠱,無論老少,皆為情所困難得圓滿。她雖嫁人嫁得倉促,沒得圓滿,但沒有感情卻比為情所困要好得多。
是不是該慶幸?
葉秋雪見她獨自飲了兩杯悶酒,又道:“還記得我與他第一次遇見的時候,他一身的绫羅綢緞,再見就換做粗布長衫,他說上次那衣裳是他借的。那時我不計較富貴,現在想來,真真是傻了。”沉眼一笑,“這樣的男子,如何要得。”
慕晴纭沒有做聲,但葉秋雪的話就像是拿刀在她心上刻。
那個在葉秋雪話裏一錢不值的人,是把她從小疼到大的哥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