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是午後小憩的功夫,雨就漫天狂撒了下來了。

日月無明,天地昏暗,整個世界都是如同彈豆砸下般“劈哩啪啦”的雨聲。

倒轉的光影裏。

三十條湖口的琉璃石前,一個人提着長劍正一步步的走向自己。

劍氣如虹,劍光如晝。

慕容欽哲歪倒在破碎稀爛的馬車中,車轱辘還在歪着向上打轉,四周皆是塵煙。

烈日照的人暈眩,殘破的肌骨更是一股股錐心的刺痛向着胸膛襲來。

耳邊傳來一個聲音。熟悉,卻遙遙不可企及的聲音。

“心中裝滿仇恨的人是永遠不會快樂的”

“那該怎樣才算好呢?”還是那個稚嫩的童音。

“淡忘這份仇恨,重新去尋找屬於自己的生活。”

“這大漠中永遠不缺雄壯高飛的飛鷹,少的只是機靈詭辯的狐貍……”

父汗曾站在大漠高崗上雄飛高舉的模樣,那一句句話,那拉開的王弓,那份驕傲……

支離破碎的片段,不斷在慕容欽哲腦中回旋,讓他本就脆弱的神經更加難耐。

“父王——”慕容欽哲的身體在孕育着另外一個生命的同時,似乎也在向自己的今生前世追索。

“父王……”

他口中低不可聞的,一次次呼喚着心裏最想念的名字,此生再不可重逢的名字。

他像一個孩童,在夢中奔跑追逐這一個不可企及的影子。

“父王……”

徒單王的身影漸漸清晰,又像被一陣風吹了就散一樣,瞬間被光擊碎,絲絲飛絮揚在天上,久久不息,俯視着蒼茫大地。

有一個人,将自己抱了起來。

這是一個陌生卻英武的面孔,一個永遠紮在記憶深處無法泯滅的面孔。

愛情最大的悲劇,就在于來的不是時機。

愛情最大的悲劇,就在于開頭絢爛而結局凄慘。

緣淺情深,何必?

慕容欽哲癡癡的看着他,移不開目光。

時間的沙漏在流逝,緣分的起止,從這一刻開始。

那是一個愛情所向披靡的年紀,天地間,沒有什麽比一顆怦然心動的心更珍貴。

那時的愛情沒有提防,沒有算計,沒有處心積慮,也沒有步步為營。

那時的愛情滿心充斥的只有信任,沒有猜疑。

只是一剎那,花開了。

不計結局,也不問前塵。

那是彼此最好的模樣,印刻在天地間,印刻在掌心裏。

那種強烈到如同岩漿迸發一般的感情,此生,再不可能重遇了。

“你叫什麽名字……?”那人問。

“欽哲”

他望着他,兩個字,似乎說了一輩子。

眼神,湮滅在光陰裏。

“欽哲……”

一句帶着體溫喚嘆,慕容欽哲耳邊似乎聽到了什麽。

他的神志掙紮,忽左忽右的聲音,像風影一樣難以捕捉,似夢似真。

“欽哲,起來了。”

溫和又帶着有些沙啞的聲音,終于将他的神志喚醒。

是夢。

又是夢。

慕容欽哲全身是汗,艱難的睜開了眼睛。

紀連晟坐在床邊,看着他。

皇帝身着便服的時候,本就異常的親和,而這種親和,他給慕容欽哲的最多。

“朕讓人給你帶了個禮物,來看看?”

也不知這麽大的雨,上朝之後,他是怎麽又繞到了長年宮?

或許是對昨夜意猶未盡吧。

慕容欽哲回神步入了現實,正視着這個此生将和他攜手相伴的人。

他一點兒都不覺得自己愛這面前之人少幾分。

但他的記憶,卻不由神志主宰。

“陛下……”慕容欽哲一看他來了,方才夢中懸着的心,糾結着的心,頓時就化了一半兒。

他撐着床榻坐了起來,這肚子明顯更礙事了。

紀連晟伸手扶他,一旁的賀九連忙給慕容欽哲披上了柔軟的長衣外套。

慕容欽哲環視四周,齊歌居然也站在這床邊。

他睡了多久?皇帝又來了多久?

“什麽禮物?”慕容欽哲喘了口氣,夢中驚悸讓腹中的孩子鬧的不行,面色略微蒼白,輕輕用手壓住了腹部。

“嗯,還沒到,再等等?”

紀連晟賣了個關子,不由分說的牽過了他的手。

那滿是潮熱汗漬的手中,立即就并入了皇帝的體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