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旻擡手就是一拳重捶在牆上,她字字句句都像鋒利的匕首在他心上劃下,留下縱橫交錯的傷。
他後悔,若再給他一次機會,就算鬥不過朝廷,他也會毫不猶豫帶遠走高飛。
這天下,不要也罷。
但是走到今天這步,收手已難。
他當初只不過是信了父王那一句“得她難得天下,得天下亦能得她”,如今想想,也自當深信不疑。
現在舍棄的,以後拿回來就是。
他們已在村子裏躲藏了三日,慕晴纭自那日清醒了幾個時辰後又陷入昏迷,村醫的藥漸漸于事無補。
婦人又請來村醫給慕晴纭把脈,村醫的神情也越來越凝重,只道:“得趕快送城裏醫治,再晚些,這姑娘的命恐怕保不住。”
女童忽然跑了進來,“娘親,外面來了好多官兵,他們在找這位姐姐。”
婦人頓時驚惶:“什麽?”
村醫也吓了一跳,“這姑娘到底什麽來歷,不會是奸細吧?”
“張大夫你別慌,她不是奸細,你先回去,但千萬別提起她在我家,這是我和小丫的恩人,我不能把她交給官兵。”
“但她留在這兒也是兇多吉少,你們還是趕緊的把她送走吧。”
陸旻去到院子裏,将門拉開一絲縫隙看了看,來的果然是禁軍,正在村子裏挨家挨戶搜查。
“我這就帶她走。”陸旻說着又快步走回屋裏。
趙久霖一把拉住他,“陸小胖你幹嘛,外面全是官兵,你現在帶慕兄出去就是讓慕兄去送死!”
“她留在這兒一樣會沒命!”
趙久霖愣了愣,快步走到門前,打起簾子看了一眼,又愣住了……
這些天他一直守在外面,都是婦人在照顧慕晴纭,他不知道慕晴纭竟然已經病成了這個樣子。
人已經瘦了好幾圈,從前貌比天仙的臉白得像紙一樣,看不到一絲血色,嘴唇已經白得發青,又因為高熱不退的緣故,開了裂。
她這個樣子,連他都快不認識了。
趙久霖一咬牙便狠下心來,即道:”帶上慕兄,我們一起走,這件事兄弟不能讓你一個人擔,保護慕兄我也有份,就看朝廷敢拿咱們兩家如何!”
陸旻點頭,進屋抱起慕晴纭朝院門走去。
此時門外傳來了一陣聲響。
有人來了,來的人還不少。
趙久霖吓了一大跳,他剛下了這麽大的決心,敢為摯友兩肋插刀,這就出師未捷身先死?
他怕了,因而卻步,卻見陸旻毫不畏懼,吩咐婦人開門。
那婦人也吓傻了,“公子,你們現在出去……”
“沒關系,車到山前必有路。”陸旻說得淡定,看了看懷中昏迷不醒的人,“晴纭,我帶你回去,他們不敢拿你怎麽樣。”
當初他妥協出城是在躲,如今想來,大可不用躲,不用讓她白白受這番罪,一個相府能耐他何?
“開門。”
婦人無奈,上前拉開門。
門外乍現無數禁軍,來勢洶洶,這些人沖過來就将這座農家小院團團圍住。
陸旻見狀,毫不退縮,抱着慕晴纭邁步走了出去。
趙久霖眼見着陸旻打算硬闖,他再是不敢也得陪兄弟硬上,于是也跟了出去。
趙久霖知道他今天的舉動要是被老爹知道了,肯定得打死他,但他不後悔,陸旻和慕晴纭是他最鐵的哥們,沒什麽是豁不出去的。
婦人看見這一幕,将女兒緊緊護在懷裏,惶然道:“這可怎麽辦?”
禁軍将他們包圍起來,卻又按兵不動,既不抓,也不放。
陸旻抱着慕晴纭往前走了幾步,忽然,前面的禁軍朝兩邊退讓,讓出一條小道來。
趙久霖看見從禁軍後面走來的人,驚目圓睜,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看清楚了,來的真是明王啊……
淩璟疾步走來,卻在看見慕晴纭的一瞬,停下了腳步。
他見過她笑,見過她生氣,見過她難過……幾時見過她奄奄一息的樣子!
趙久霖趕緊拱手,“王爺。”
淩璟的眼裏已無旁人,他加快腳步過來,幾步便走到陸旻面前,接過慕晴纭,抱着她轉身離開,走得快而急。
元朗随後趕來,看見主上懷裏的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敢相信那面容憔悴不堪,病得氣若游絲的人真的是王妃。
“你速回平京,召所有太醫到王府候着。”
“是。”元朗領命,策馬離去。
淩璟抱着慕晴纭登上馬車,一路飛馳,劇烈的颠簸也沒能讓她有絲毫反應。
他緊緊地抱着慕晴纭,生怕一松手,她就會化作一灘軟水,從他眼前消失。
她的身子越來越滾燙,他心裏似有團火也跟着欲燃愈烈。
他舍不得松手,舍不得再丢下她不管。
“再快點!”淩璟命道。
“是。”
一輛馬車飛馳駛臨平京城門,緊閉的城門緩緩開啓。
夕陽西下,懷中的人渾身滾燙。
發白的唇輕輕張合,像是在說什麽。
淩璟俯首去聽,卻聽不清聲音,伸手撫上她的額頭,撩過發絲,又見她眼角帶淚。
“難受嗎?”
慕晴纭閉着的眸子沒有睜開,只有嘴角還在微微抽動,手輕輕攥住他衣袖的一角。
淩璟握住她的手,貼在她耳邊輕聲道:“乖,再忍忍,馬上到家了。”
馬車停在明王府門前,宜岚火急火燎跑來迎接,卻沒見到王妃從馬車上走下來,而是躺在王爺懷裏不省人事。
“娘娘……”
宜岚見慣了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場面,總覺得王妃比起宮裏那些娘娘不知幸運了多少,誰知上天不會讓人一帆風順,降下這樣一場磨難。
淩璟抱着慕晴纭快步走入府中,片刻不敢耽擱,只在走入後庭花園時猶豫了一下。
悠若居那個地方,太遠。
淩璟抱着慕晴纭轉而往另一個方向走去。
屋子剛焚過香,這淡淡的香味入鼻,好聞又熟悉。
慕晴纭的眸子睜開了一絲縫隙,卻看不清她在什麽地方,只感覺得出自己躺在一張床上,渾身發熱,難受得厲害,又依稀看見床邊有個人影。
她方才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了句“到家了”。
“爹。”她的嗓音嘶啞微弱。
“醒了?”
“爹,你的來拆明王府的嗎?”
“什麽?”
“你不是說要是淩璟欺負我,你會拆了明王府嗎?”
“他,怎麽欺負你了?”
宜岚吓了一跳,忙道:“王爺,娘娘這是說胡話呢。”
淩璟坐到床邊,握住她放在床沿上的手。她的話說得恍惚,聽着卻讓人心疼。
慕晴纭迷迷糊糊拽住了淩璟的衣袖,一直不肯松開,他就任由她拉着,守在她身邊。
她虛弱成這樣,可想而知這些日子她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遠不止宗安府那間漏雨的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