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是游山玩水的旅途,一路走來讓慕晴纭難以輕松。除了查看布防外,淩璟沒有做別的事,行駕走得飛快,還不到一個月就到了欽州城外。
一場巡視而已,他們不會進城,這意味着過幾天就會踏上歸途。
就在慕晴纭斷定淩璟沒有游山玩水的興致時,他又偏偏帶着她登上了欽州城外的一座高山。
淩璟吩咐随從等在半山腰,只帶着她登上山頂。
他伸手,牽她登上山巅的一塊巨石。
慕晴纭擡眼一望,漫天雲霞之下,春日裏的江山瑰麗,而山腳下還有一座若隐若現的城池。
那就是欽州。
“大燕的江山,喜歡嗎?”
慕晴纭轉眼看向他,這是他代掌了六年的大燕天下不假,很美,但好像跟她沒半分關系。
她慨然:“這是你的國。”唇邊帶着淺淺的微笑,就像發自內心的欽佩一位朋友。
淩璟早已察覺慕晴纭的心中藏了很多,且從不願向他吐露,只有這一句表露了些許心跡。
“我的國,你不高興?”
“你的國,容不下我的家。”慕晴纭說了,說得很輕,話音很快便随風消散在山巅。
她已經體會到了,朝廷對四藩的提防不但從未減輕,而且有愈來愈重視的趨勢。她理解朝廷設這些布防工事的意圖,但這其中有一部分防的是她爹啊。
慕晴纭毫無顧忌地說了,哪怕是有感而發,無心之言,也在聽者心裏劃過了痕跡。
遲遲不聞淩璟說話,慕晴纭又看向他,“我佩服王爺為大燕做的這些,而王爺好像很信得過我,那我也就直言不諱了。”笑了笑又言,“信任是相互的,王爺有什麽想問的,問吧。”
這些天她也漸漸想明白了,淩璟帶她來巡游,讓她看見朝廷對四藩的防備,其實是給了她足夠的信任,對她毫無保留。
那她對他還有什麽好防備的。
天地遼闊,她想好好地與他敞開心扉聊一次。
想必淩璟之前帶她看過那些工事,又在巡游的最後一日帶她來這兒,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應當是我問你,你想知道什麽?”
慕晴纭沉眼問道:“朝廷和四藩,真的不能共存嗎?”
“共存,乃是你情我願的事。”
“王爺不願意?”
淩璟俯瞰着欽州城,看了一陣才問:“鎮南王府有多少駐軍?”
慕晴纭想了想,具體多少她也不是很清楚,但沒有十萬,答:“近十萬的樣子吧。”
“那你可知安東王府有多少?”
這個她聽陸妍無意中提起過,“三十萬?”
“安東王前年年初上報本王的是十五萬。”
慕晴纭吃了一驚,“怎麽會?”
要真是陸旻的父王蓄意隐瞞兵力,那安東王府不惹朝廷猜疑才怪,但慕晴纭還是難以置信,問道:“會不會是陸妍記錯了?”
“兵部的人不會看錯。”
淩璟的意思是,他不僅只是聽說,還派人去欽州打探過虛實?
慕晴纭思量着這三十萬和十五萬差距也太大了點,要瞞也不該瞞這麽多啊。
淩璟第一次聽說安東王府有三十萬兵力,應當是在他們成親前,也就是陸妍在茶樓說的話傳到了淩璟耳朵裏。
這些天她看過的大部分工事,無論是城牆還是糧倉,都是在一年半以前開始修葺的。
意味着,淩璟是在得知安東王隐瞞兵力後,才開始重視對安王府的布防。
慕晴纭知道,這在淩璟看來,就不是朝廷願不願意和睦共存,而是安東王府不樂意。
但她還是不敢相信安東王有什麽異心,支支吾吾:“那安東王隐瞞兵力或許有別的原因,或許不是故意的……”
“他有什麽理由要隐瞞十五萬兵力?”
慕晴纭啞口無言,她也不知道有什麽正當理由可以隐瞞兵力,而且還是十五萬之多。
對于淩璟這種久經沙場的人來說,隐瞞虛實都是對敵人幹的事,他不起疑不防範才怪。
慕晴纭扶額,起初朝廷防範四藩只是怕四藩有異心,如今被淩璟抓住了把柄,安東王這是在玩兒火啊……
但慕晴纭也開始往好處想,覺得只要戰火不興,那這些布防就只會是布防。
“王爺想用打仗來削藩嗎?”
“大燕的天下,安寧為重。”
慕晴纭心裏松了口氣,她一直以來最擔心的就是淩璟會對四藩開戰,以戰削藩,原來他根本就沒這種心思,他也盼着天下太平,那就意味着和睦共存不是不可能。
“王爺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什麽?”
“要是四藩無人輕舉妄動,王爺就別先發制人。”
慕晴纭覺得這樣一來是戰是和就全由四藩決定,而她和趙久霖還有陸旻那麽要好,知根知底,他們怎麽可能有異心,而秦懷遠素來都聽陸旻的,所以四藩也不會出什麽亂子,那天下不就太平了嗎?
淩璟見慕晴纭的目光裏盈滿了懇切,讓人無法拒絕,不忍拒絕,又想起她剛才的那一句話:他的國,容不下她的家。
他娶了她,又怎能讓她擔心他會毀她的家。
淩璟應允。
慕晴纭看見他點頭,笑得要多開心有多開心,好像一年多一來的心結都在這一刻徹底解開了,他們之間再也沒有什麽不能提的東西。
她嫁過來,為的是保全四藩,如今他們之間有了這個約定,她的使命好像盡了,但她又想起另一條使命。
慕晴纭沉默了良久才道:“王爺為什麽一直都不防着我?其實我真的可以當細作。”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何況娶妻。”
慕晴纭望着眼前壯闊的風景,長長地舒了口氣,只覺心裏輕輕的,再沒什麽東西壓着了。
她發自內心地笑道:“我現在既不能幫四藩防備王爺,也不能幫王爺對付四藩,好像沒什麽事可以做了,真想到處去游山玩水,過平常人的小日子,逍遙一輩子。”
她的耳邊安靜了良久,忽然傳來輕聲的一句:“後悔嗎?”
慕晴纭雲裏霧裏地看向淩璟。
“嫁給我後悔嗎?”
慕晴纭搖了搖頭,輕輕蹙眉,“雖然日子過得雖然挺憋屈的,但是我好像沒後悔過。”又瞥了瞥他,“而且輪不到我後悔吧,本來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事,我又沒得選,上哪兒後悔去?”
淩璟不知道她心裏是不是還在怨他,但他知道她想家,想過尋常百姓的日子……終究是他欠她一次主宰自己命運的機會。
他看着慕晴纭,平靜地說:“我給還你一個選擇的機會如何?”
“什麽機會?”
“回京之後,你若不想留,我便給你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