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 31 章

◎莊相善,不許讨厭我◎

班紹緊緊抿着唇盯了她半響, 最後也沒有多說什麽,只淡淡問道:“這回想怎麽比?”

莊相善擡起頭,眼波十分平靜地從他臉上掃過, “跟上回一樣,不限時間, 最後靶心上誰射中的箭更多, 誰就勝出。”

班紹颔首, 手也拿起了弓箭, 莊相善卻站在原地沒動, 頗為冷淡地說道:“殿下先來吧。”

班紹有些意外地眨了眨眼睛問:“為何不一起?若是你先看, 本王先射, 不論結果如何, 都勢必會對你有影響的。”

莊相善不為所動,仍是執拗地堅持道:“殿下不必考慮我。”

班紹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 末了,嘴角噙着一抹若有似無的苦澀笑容答應下來:“那就依你吧。”

他緩緩擡起持弓的手,拉開架勢的一瞬間,眼神也瞬間變得淩厲狠辣了,像一頭饑腸辘辘的野獸,終于等到了獵物落入自己的包圍圈中。

班紹目視前方,張弓搭弦的動作又快又穩,射出的箭矢也是又準又狠,此時的他已經卸下了平日裏的所有僞裝,将韬光養晦、鋒芒不露于人前的道理悉數抛到了九霄雲外, 只為贏下這場不能輸的賭局。

箭矢仿佛也能感受到主人的勝券在握的決心, 一支比一支更深入箭靶。

莊相善默默地看着整個過程, 臉上的表情始終沒有什麽變化, 仿佛一切都在她的預料之中。

當最後一支箭直插靶心的時候,莊相善甚至還為班紹鼓起了掌,毫不吝惜自己的溢美之詞。

“殿下技藝超絕,簡直令人嘆為觀止。”

班紹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在與她目光相接的前一息收斂了眸中的戾氣,和顏悅色地笑笑說:“該你了。”

正在此時,一個靶場的陪練士兵懷抱着一個嶄新的箭靶向前走去,莊相善忽然擡手喝道:“慢。”

不解緣由的士兵和班紹一齊看向她,莊相善沉着冷靜地開口道:“不必換了,我與太子殿下共用一個箭靶即可。”

士兵臉上寫滿了疑惑,但還是遲疑着退出了場外,班紹攢眉想了片刻,平靜地等待着即将上演的好戲。

莊相善氣沉丹田,随即用力勾指,幾乎是将弓弦拉到了極限弧度,方才松開了手。

只見這支蘊含着極大能量的箭直直向已經布滿了箭矢的靶心飛去,對于前路上的阻礙視而不見,頃刻之間便輕輕松松地穿過前面箭矢的尾端,一路勢如破竹,野蠻地擠進靶心。

刻有班紹名字的那支箭矢已經斷裂成了兩截,掉落在空地上。

這一幕讓靶場的陪練士兵看得目瞪口呆,班紹明白過來這是什麽把戲之後,沒有不悅,更沒有惱怒,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偏首看了看莊相善的側臉。

剩下的幾支箭,莊相善也是如法炮制,無一例外都是先損毀了刻着班紹名字的箭,再取代并占有它的位置。

最後的結果是班紹的箭矢盡皆散落在了周圍,箭靶上只剩着莊相善射出的箭了。

但即便如此,她仍舊不敢有半點放松,手還是死死地握着弓弦,勉強保持着鎮定說道:“我贏了。”

她沒有給班紹留出說話的契機,頓了一息便繼續說道:“規則是誰中靶心的箭多就算誰贏,現在那紅心中只有我一個人的箭了,既然殿下願賭,就得服輸。”

莊相善一口氣把所有想說的話說完了,才慢慢松開手,放任自己喘了兩口粗氣。

班紹的表情與平時別無二致,說話的口吻甚至還有些閑淡意味:“你贏了,不過本王很是好奇,這麽精彩的招數,是你自己想出的法子嗎?”

“當然了,這還是殿下教我的,要在規則範圍內合理運用手段。”莊相善上下一點頭,向他投去挑釁似的一眼:“殿下覺得,我是個好學生嗎?”

班紹沒有計較她話語中的嘲弄和不敬,莞爾一笑,卻是答非所問:“看來是本王低估了你的決心。”

他笑容裏藏着幾分陰冷,使得莊相善有一瞬間的膽寒,但此刻正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莊相善只好壯着膽子向他讨要東西。

“既然我贏了,那便請殿下兌現承諾吧。”

班紹默然不語,只用眼神詢問她想要什麽。

莊相善擡手指了指他腰間那塊從不離身的玉符,解釋道:“出門在外多有不測,這個東西說不定能在危急時刻幫上大忙。”

班紹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便乖順地取下象征着皇太子身份的玉符遞了過來。

莊相善生怕他反悔,接過之後便一把将玉符塞進了懷中,繼而正色說道:“殿下快人快性,那我就不客氣了,從此刻起,我跟殿下就算兩清了。”

班紹還是沒有說話,深深地看了她最後一眼,便毫不留戀地轉身離開了。

随着班紹的身影消失在視線範圍內,仍停留在原地的莊相善讪讪地收回了視線,撓撓頭自言自語道:“這就算完了?”

她兀自搖搖頭:如此輕易就妥協了,絕不是班紹的作風。

莊相善拔腿往家中走,她越想越覺得忐忑不安,最後還是下定了決心——事不宜遲,遲則生變。為免班紹反悔,自己還是早些離開上京城的好。

莊相善跨進莊府的時候,街道上一個去城門處傳太子口谕的龍虎衛與她擦肩而過。

莊相善的行李在好幾天前就收拾好了,正在她猶豫要不要去向娘親告個別的時候,她感覺自己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身形也跟着一晃,險些沒站住。

莊相善阖眼舒了口氣,對從露說道:“我總有種不好的預兆,這會兒恐怕是來不及去見阿娘了。”

聽到這話,從露急得團團轉,抹了一把眼淚,又去拉她的手。

“女郎,這怎麽行?您一聲不吭地就走了,孟娘子怎麽承受得住?”

莊相善蹙着眉拂落了她的手,心煩意亂地說道:“等到有落腳的地方,我會馬上寫信回來,但我現在必須趕出城。”

說完,她不顧從露的苦苦阻攔,縱身一躍便翻出了府外。

明明越走離城門越近,莊相善心中的不安之感卻越來越強烈,她甚至來不及觀察周邊情況,便悶頭向最近的北門走去。

城門前熙熙攘攘一如往常,進出城門的人群都在有序地排隊接受檢查,眼前的場景乍一看是一片靜好,莊相善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然而,馬蹄聲、甲胄相撞聲突然從四面八方圍了過來,莊相善只飛快掠過一眼,便認出他們穿的都是龍虎衛制式的服裝。

她心中暗暗叫苦,但此刻別無他法,只能祈禱他們要辦的差事與自己無關,同時也加快了腳下的速度向外走去。

“莊女郎留步!”

無情的聲音猶如一波激起千層浪,莊相善一息都沒多猶豫,下意識地騰空飛起,她心裏只剩下一個念頭,那就是自己決不能被抓回去,否則一切就都前功盡棄了。

轉瞬之間,莊相善已經來到了城樓下方,放眼望去,外面廣闊的天地景色就在眼前。

她喜不自勝,一襲眼熟的明黃色衣袍卻在此時映入眼簾,班紹騎着高頭大馬緩緩走進了她的視線中,在他身後跟着的是數以百計的重兵甲士,把剛剛還觸手可及的無邊風月遮得嚴嚴實實。

為首班紹驅使□□的馬匹走到莊相善面前,莊相善甚至能感覺到那畜生的呼出的濁氣都灑在了她的臉上,她本能嫌惡地扭過頭去。

“太子殿下要做什麽?”

班紹閉了閉眼,吐出一口氣道:“本王奉诏傳旨,跪下接旨吧。”

莊相善忽地轉過腦袋,她的眼睫因為緊張而抖個不停,強行擠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阿紹* ,不要這樣,好不好?”

聽到這個稱呼時,班紹不由自主地恍惚了一瞬,但想到她如此委屈身段是在央求自己放手時,面容還是冷得像冬日裏的河水一般寒涼,驟然拔高了聲音:“莊相善,你想抗旨嗎?”

莊相善渾身戰栗,她從未見過班紹如此不顧身份的大聲叫吼,一時間什麽話也想不起來說了。

就算她一人可以不顧及班紹的身份,但也不能不考慮自己當衆抗旨會給莊家帶來的影響,莊相善慌忙搖頭否認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只是…”

班紹自知失态,便将她扯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用極低的聲音對她耳語道:“有事叫阿紹,無事叫殿下,莊相善,這天下的好事,怎麽都落到你一人頭上了?”

他露出牙齒,森然一笑:“阿善,你走不了的,別做夢了。”

直至此時,班紹終于将那個在唇齒間輾轉了千百回的稱呼宣之于口,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唇角。

他擡手示意傳旨太監上前來,莊相善知道今天是逃不過了,右手慢慢舉起了班紹先前贈予她的那把好生劍。

班紹雙唇微翕,他身後的拔刀聲不絕于耳,龍虎衛已經按捺不住上前護駕了。

“把劍扔掉!”“速速把劍扔到地上!”

莊相善沒有理會那些嘈雜的聲音,反手就把昨天還視若珍寶的劍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她渾渾噩噩地跪了下去,直至傳旨太監将聖旨交到她手裏時,她還是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傳旨太監只能硬着頭皮又提醒了一句:“太子妃,得謝恩吶。”

聽到這個稱呼,莊相善忽然就忍不住了,眼淚滑落的同時也麻木地勾起了唇角:“民女謝恩。”

見一切流程塵埃落定,站在後方的班紹也微微松了口氣。

班紹不放心失魂落魄的莊相善自己騎馬,強硬地把她控在自己前面坐下,她乖巧而又安靜地垂着腦袋,一路上一句話都沒有說過。

一行人到莊府的時候,從露攙着孟湛走出來迎接,她們臉上甚至還有沒擦幹淨的淚水。

孟湛惶恐不安地看着班紹,示意從露去把莊相善扶回來。

從露強撐着發抖的腿上前攙住莊相善,輕聲道:“女郎,我扶您。”

班紹眼睛一眯,壓抑着湧動的怒火說道:“從今日起,改稱太子妃。”

從露狠狠一愣,反應過來他是在對自己說話之後,連聲回道:“是,是,從露記住了。”

莊相善臉上的表情沒有任何波動,卻不妨礙班紹看她的眼神依舊灼灼,最後,他平聲說道:“莊相善,不許讨厭我。”

他的話音很清晰,叫在場的所有人都聽清了,但沒有人敢擡頭看他的表情,是以無人看見向來襟懷坦白的皇太子,此刻滿臉落寞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