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第 51 章

◎贈君茉莉,願君莫離◎

雪霁時分天地無聲, 偶有一兩聲犬吠,過後便更顯靜谧,東宮裏的匠人在花圃裏忙進忙出, 為即将前來看花的太子和太子妃做最後準備。

莊相善披着不遜于雪色的銀狐皮外氅,手裏揣着精致的鳳纏枝手爐, 懶洋洋地笑着問:“阿紹, 究竟是什麽驚喜?”

班紹但笑不語, 待到了地方, 略一擡手, 示意前方的匠人揭開花叢芳徑上蓋得嚴嚴實實的黑布。

大片大片如蟬翼般輕盈的重瓣茉莉映入眼簾, 雖開猶謝, 托着細弱蔓絲的綠葉夾雜其中, 險些要牽拉不住頂上嬌嫩的小白花。

香伴雪漸次蔓延開來,柔柔地裹住人身, 莊相善張大嘴巴,真心誠意地感慨道:“好美。”

班紹沒有觀景,只顧着看身旁人晶亮的眉眼洋溢起的喜色,止不住的口幹舌燥。

他緩緩看向茉莉花叢,說道:“是你喜歡的茉莉。本王身為皇儲,不應該對任何事物表現出特別偏愛,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瞞着宮中栽種這些花,可是費了好一番心思呢。”

莊相善下意識地朝班紹笑了笑,面容粲若春花:“阿紹有心了。”

她偏頭的同時, 一截藏在衣裳裏的珍珠白似的纖頸露了出來, 興許是寒風恰巧停了, 并沒有讓她察覺到什麽不對。

班紹輕輕搖了搖頭, 擡手替她整理好了方啞聲道:“你喜歡才是最緊要的。”

莊相善只顧着凝眸賞景,沒留神到班紹的目光再次從茉莉花上移走,落在她身上。

靜靜立了半晌,莊相善終于想起了什麽,向身後跟着的從露吩咐道:“去取我的劍來。”

班紹回神眨了眨眼睛,半垂下眼睫,随口笑道:“要做什麽?”

莊相善一邊笑着,一邊将解下的披風扔到班紹手裏,臉上笑意更甚:“阿紹如此厚禮,我怎麽能不回禮呢?”

她接過從露遞來的好生劍,挽了個劍花起手,左手豎起二指端在胸前,利落地翻身旋轉在空中,一連轉了數圈才停下,周身帶起了一陣陣凜冽的寒風,看得人眼花缭亂,應接不暇。

地上宿雪未消,即便行路時都要多加小心,即便知道她內功深厚,班紹也還是忍不住擔心她會不會有什麽閃失。

莊相善回身起勢,肅殺之氣驟降,劍光閃動間,用劍尖輕柔地收下了最近的一株茉莉叢頂端的花枝。

随着最後一聲清脆的咻聲自班紹耳邊劃過,一簇挂滿了茉莉的花枝被劍尖送到了眼前,香氣萦繞在鼻翼,班紹直直望向了執劍人。

“這枝茉莉,算我借花獻佛。”

班紹撫掌朗聲大笑,神态自若地将花收攏在掌心:“本王很喜歡。”

莊相善将好生劍遞給從露,搓了搓僵硬的手說:“好了,花也看過了,體恤民情的好殿下也別再為難匠人了,寒冬臘月的侍弄這種花朵,實在是苦差一件。”

班紹極其自然地拉過她的手放在自己手裏,聽完了她後話有些不大在乎地搪塞道:“照料花卉本就是他們分內之事,年節前多賞些銀錢就是了。”

莊相善含笑看着他,用再堅定不過的口吻說道:“明年夏時再看這花也是一樣的,今後的年年歲歲,你我都可以共賞,何必急于一時呢?畢竟今後我們都不會再分開了,不是嗎?”

班紹啞然失笑,這才松口答應道:“是了,那就将這些茉莉都搬到鸾俦殿去,不管它謝不謝了。”

莊相善滿意地咧開嘴,哄小孩似的誇贊道:“這才對。不過茉莉開在雪中怕是此生都難能再見第二回了,當下不宜錯過。”

班紹應了一聲,剛轉過身子,莊相善便把冷冰冰的手抽了出來,故意順着他脖頸強塞了進去。

班紹不意之下被凍了一個激靈,忍不住輕輕“啧”了一聲,蹙眉輕斥道:“簡直無法無天。”

近旁伺候的宮人早已識趣地退下了,莊相善趁他分心去看周圍之際,又循着溫熱往下探了三分,看他明明被凍到了還要強撐無恙的臉,心情大好。

“我還不能碰碰你了?”

班紹的臉頰因鼓氣而變得一起一伏,呈現出平日輕易看不到的鮮活模樣,莊相善看得興起,幹脆直接他臉上掐了掐,溫熱的手感傳來,不知不覺間,她指尖也回溫了。

一路打打鬧鬧回到前廳,宮人早就燃好了香爐,正在二人說笑取暖的時候,王允恩低着頭來禀道:“殿下,龍虎衛的霍将軍說那日刺殺太子妃的兇手招供了,還有些內情,求見您當面回禀。”

班紹的神情驟然冷淡了下來:“讓他進來,你去取本王的狐裘來。”

莊相善微微吃了一驚,疑惑地問道:“怎麽?阿紹不聽聽就要走?”

班紹面色稍和,笑着答她:“本王突然想起還有件事要去辦,這事便讓你自個兒處置吧,想怎麽處置都聽你的。”

莊相善半信半疑地點了點頭道:“這…好吧。”

班紹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氣,拍了拍莊相善的手腕,又對剛剛跨進殿來的霍将軍囑咐道:“此事全權交由太子妃處置,不必再到本王面前回話了。”

他站起身讓王允恩給自己穿外披,霍将軍卻猶豫着開口道:“殿下,問出來話後我派人去給臺院通了氣,想來周禦史也該到了,他也有話要向您回禀。”

“快些。”班紹催促完王允恩,又火急火燎地說道:“那正好他沒來,本王趕緊走。”

“殿下!”周鏡水揚聲一喊,站在殿外不緊不慢地說道:“茲事體大,您還是聽一聽為好。”

眼前的場景讓莊相善看得一頭霧水,班紹雖面露不滿之色,但還是旋身再次落座。

“說。”

霍将軍遲疑一瞬,馬上說道:“是。殿下,兇手招供說,是一個叫劉照的人指使他們刺殺太子妃的。劉照此人除了是鄭家十二郎娘家的妹夫以外,跟朝中其餘人再沒有任何關聯。按理說問出兇手本該即行抓捕,但劉照是白身,不曾幹系朝堂政事,與莊家并無利益糾葛,卑職懷疑他極有可能是受了鄭家安排,若要對鄭家動手,便不得不提前來問過殿下意思。”

班紹無動于衷地抿了口茶水,并不接話,霍将軍一頓,轉向莊相善問道:“不知太子妃意下如何?”

莊相善看了班紹一眼,淡定地說道:“縱兇傷人,踐踏大周律法,試圖禍亂皇家姻親罪加一等,按律當誅三族。”

她後話尚在嘴裏,周鏡水便絲毫不留情面地打斷道:“霍将軍,事涉前朝,即便劉照想殺的人是太子妃,也不應當問她。也請太子妃,慎言。”

班紹默了默,略顯矜慢地說道:“周禦史來遲一步,不知道本王已經将此事放權給太子妃處置了。”

周鏡水輕輕一嗤,用愈發淩厲的眼神瞥了莊相善一眼,沉聲說道:“太子殿下,此事幹系重大,牽涉甚廣,如何能交給後宅中人處置?下官敢情您三思。”

不等班紹說什麽,莊相善已将話接了過來:“我話還沒說完,周禦史急什麽?”

她不輕不重地掃了周鏡水一眼道:“不妨聽我把話說完再做計較。”

周鏡水則深深看了她一眼,語氣頗有些傲慢:“不知太子妃還有何高見?”

莊相善舒了口氣,認真地說道:“按律的确當誅,但當下也有轉圜的餘地。現在正值邊關戰事吃緊、用人之際,鄭家郎主身兼要職,不能妄動。但只要證據在我們手中,那何時清算,還不都由我們說了算嗎?”

班紹心下一動,饒有興致地迎上莊相善的目光,借着茶盞遮掩才終于淡淡一笑。

“但是劉照十分重要,必須捏在我們手中。”莊相善用不容置喙的語氣對霍将軍說道:“請霍将軍回去後,即刻下令将劉照收押。”

霍将軍連連點頭領命,聽到最後一句時又遲疑着擡起了頭。

“太子妃,既然當下還不能徹查劉照背後的人,那龍虎衛便沒有正當理由将他收押,若是關進去了,鄭家一施壓,恐怕五日之期一到,我們還是得放人。”

莊相善高聲笑了起來:“我知道,但若劉照被關進的地方是禦史臺,那恐怕鄭渡川親自來要人也不好使。只是如此一來,便要看周禦史的意思了。”

周鏡水始終埋着頭,沒再多說什麽便道:“下官奉命就是。”

見事情被順利解決,還成功堵上了周鏡水想借機說教的嘴,莊相善朝班紹挑了挑眉,唇畔再勾勒出笑弧時,大有輕松釋然的意味。

班紹回看着她,也飛快地笑了一下,眼眸深處湧起多種複雜情緒。

殿中陷入沉默,周鏡水平靜地徑自說道:“殿下,我來時遇見兵部孫尚書,說是制定研究了些新細則要請你過目,不知可得空進宮一趟?”

“好罷。”

班紹無奈地拂了拂衣袍上并不存在的風雪,又跟周鏡水一塊走了。

再回到東宮的時候,夜風嗚咽,莊相善獨自坐在桌案前出神,面前的琉璃玉瓶內擱着幾束綴滿花苞的茉莉枝。

班紹緩步走近,從背後将她攬進懷裏,嗅着人鴉鬓上沾染的鮮茉莉香氣,低聲安撫道:“白日裏的事,委屈你了。”

寂寂夜風中,仿佛有一聲很輕的嘆息響起。

“戰事了結之日,我不會對他手下留情的。”

“這是自然。”聽到這話,班紹心中懸着的巨石落了地,置之一笑後繼續說道:“原本白日裏我還在想你會不會意氣用事,現在看來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莊相善歪着腦袋,似怒似嗔地說道:“怪不得你從一開始就想走,果真是不想夾在我和周十一中間為難。”

班紹急忙向她讨饒:“好阿善,看在我聽周十一說話都要聽出夢魇了的份兒上,就原諒我這一次吧。”

“你可別想着這麽輕易就糊弄過去。”莊相善扶上微微有些發酸的腰,繃着臉道:“這幾天都沒睡好,今夜我想早些睡。”

班紹眼巴巴地看着她,故意裝糊塗道:“好阿善,我犯的錯,你只管罰我便是,何苦連自己也要跟着受委屈?”

“我才不委屈呢。”

莊相善作勢要掙開,班紹搭在她腰間的手一發力,便幹脆利落地将人打橫一抱,向帷帳走去。

連日親近,二人之間早已經生出了默契。莊相善驚呼一聲,雙手卻已經圈住了班紹的脖頸,雙腿一勾,牢牢地挂在了他身上。

班紹扶着莊相善的腦袋,小心翼翼地将她安* 置在榻上,她的寝衣微微敞開,他的眼神一息也舍不得移開。

“長夜漫漫,現在可不是分心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