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以前,還要再以前。

當時張小辮還沒有正式從事相聲表演,剛剛從一所名不見經傳的野雞大學畢業,年輕氣盛、血氣方剛,滿腦子都是偉大的抱負,一肚子塞滿壯志的雄心,覺得世界上的事情都是自己的事情,拯救地球這事兒,許三多幹不來,他張小辮倒很想試一試。但是迎面而來的殘酷現實如同槍林彈雨一般,将他打擊得遍體鱗傷,擡不起頭,邁不開步。

張小辮當然沒有忘記生存是第一法則,他要活着,就得吃飯,飯錢何來,得幹活、得工作!于是不再幻想如何指點江山、激揚文字、糞土當年萬戶侯,張小辮把自己的身段放到最低,甚至低到塵埃裏,誰給他肉吃,誰就是爺爺,就是祖宗!

之所以找不到一份稱心如意的工作,張小辮痛定思痛總結了,原因有二。一是他的母校名氣太小,盡管也是在帝都開山立館,但是名號亮出去,沒幾個人聽說過;二是他自身的一些臭毛病,眼高手低,性子又急,所以屢次碰壁,痛苦不堪。

這一時期,張小辮的心情特別糟糕,脾氣敗壞,意志消沉,以分鐘為單位,不眠不休地抽煙、酗酒、打游戲,無所事事、自以為是、惹事生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授。從小到大,張小辮做過的叛逆之事,不計其數。遠在天津老家的爸媽知道兒大不由爺的道理,索性不管不顧,把他托付給了在帝都打拼事業的姐夫。姐夫是個很成功的相聲藝人,創立的浮雲社經過十餘年經營,逐漸發展成全國最著名的相聲社團。

姐夫大小辮二十歲,是看着他一點點成長起來的,所以跟他特別親。因為曲藝行業講究師門傳承,所以張小辮在很小的時候,便拜了姐夫為師。于是姐夫對他而言,有兩重身份,在外人面前,喊他師父,回到家裏則叫姐夫。

老實說,當初張小辮對相聲這門傳統藝術一知半解。他的認知是,兩人往臺上一站,或一胖一瘦,或一高一矮,或一老一少,然後你一言我一語,講笑話,唱小曲,逗逗觀衆開心,其他也就沒什麽了。姐夫曾經很認真地問他喜歡相聲嗎?他的回答是不知道。那時候他也茫然。

姐夫說:“沒關系,先學着。你有天賦,不能浪費。我看人的眼光很準的,只要你好好努力,假以時日,必成大器!”

張小辮十分感動:“謝謝您這麽鼓勵我!我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所謂的天賦不過是嗓子好而已。說、學、逗、唱四門功課,我除了在‘唱’上技高一籌,比別的師兄弟厲害一點之外,另外三門平平無奇。”

姐夫微微一笑:“不要悲觀嘛,有一技之長是好事!相信我,唱的好了,一樣能成功!一樣大紅大紫!”

張小辮點點頭,表示認同,但心裏打鼓,很想告訴姐夫,其實我的夢想是當一個流行歌手,而非相聲演員。

後來,張小辮內心交織的矛盾促使他離開了浮雲社,告別了即将功成名就、日進鬥金的姐夫,而選擇了回老家讀書。然後考進了現在這所三流大學,學了一門自己并不感興趣的專業。他會時不時地跑到浮雲社見見姐姐姐夫,當然也不會忘記登臺表演一下,講個段子、背個貫口、唱幾段太平歌詞……

自打讀大學後,張小辮便很少接觸家人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回家的次數,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姐夫為他在校外租了一套兩居室,空間不大,裝修也簡單,但比起學生宿舍,還是舒服太多了。

大二那年,張小辮和幾個要好的同學哥們兒因為共同的愛好而走到一起,組成了建校以來的第一支搖滾樂隊——藍色天空。

樂隊總共有四名成員,除了主唱張小辮,還有鍵盤翔子,貝斯馮照,以及鼓手李春。購買樂器的錢是他們一塊湊的,雖然花了很多錢,但是一點也沒有捉襟見肘。因為翔子這家夥是個隐形的富二代,家裏有礦,十萬二十萬對他而言不過就是零花錢。他也沒有啥遠大的音樂夢想,搞樂隊不過是圖個新鮮好玩。不像張小辮,打小的夢想就是當個音樂人、藝術家。

樂隊組建之後,辛苦排練了許多個日日夜夜,才迎來了一次難得的公演機會。那是十年校慶的時候,文藝宣傳小組最終通過了張小辮申報的一首原創歌曲,叫“河水輕嘆”。那天樂隊裏的每個人都很激動,他們的節目排在了第一個出場,但是由于太緊張,導致演砸了。不僅主唱嚴重跑調,而且樂器的配合雜亂無章,期待中的炸裂場面最終成了一場出糗的鬧劇。大禮堂裏坐了上千人,至少有一半的人給出了極其糟糕的反饋。

他們下場的時候很狼狽,就像結束了一場慘烈的戰鬥,但是沒有人願意認輸。話說從哪裏跌到的就從哪裏趴下,張小辮沒有趴下,藍色天空依然堅/挺,此後的日子他們付出了更為艱辛的努力,終于在十一年校慶的那天大放異彩、令全校師生刮目相看。

那天的現場特別精彩,四人的配合相當默契,觀衆的反應無比熱烈!

有道是,苦心人,天不負,卧薪嘗膽,三千越甲可吞吳!他們成功了,他們出盡了風頭,他們是最棒的!

從此以後,他們四個成了全校的名人,最有理想、最富有正能量的青年代表、學生楷模。盡管後來又演砸過幾次,甚至被不理智的觀衆轟下過舞臺,不過沒關系,畢竟曾經輝煌過!要知道,在這個大多數人平庸只有個別人能夢想成真的時代,哪怕只擁有一次絢爛綻放也足以吹一輩子牛逼。

人一旦有了名氣,各種社會福利便會随之而來,而且源源不斷。

在很短的時間內,大家都找到了心儀的女朋友,告別了單身生活。當然闊少翔子是個例外,因為他打娘胎裏出來身邊就沒斷過女人,出名對他而言,只是虛榮心的一次滿足,至于有多少女粉絲主動投懷送抱,他其實無所謂的。

張小辮結識了一個哈曼的姑娘,并且非常輕松地“追”到手了。

哈曼屬于那種遠看上去比較出衆、近看上去更加出衆的女孩子。這當然是就她的長相而言,其實氣質方面也還是可以說得過去的,至少她不會在朋友面前給張小辮耍性子,大哭,或大鬧,還是有一定的涵養和自制力的。這也是張小辮當初選擇她做女友的主要原因。

張小辮聲明過,他找女朋友,有兩點要求,首先要看她的基本素質,比如他會在約會的時候,故意講些別的女孩子的事情,看她會不會很在意;故意丢失錢包看她會不會去撿;留意聊天過程裏她用了多少口頭語;有沒有挖鼻屎放臭屁之類的不雅舉止,等等。

再有就是心理測試,比如會問她理想中的男生是什麽樣子的,而他又有什麽優缺點,萬一哪天他張小辮混成了個窮光蛋,她會不會砸鍋賣鐵支持他、對他永遠不離不棄?

哈曼一路過五關斬六将,總算得到了認可和欣賞,成為了張小辮的第一任正式女友。她的性格比較外向,大大咧咧無拘無束,但跟張小辮在一起時卻常常害羞得說不出話,這一點還是讓張小辮引以為自豪的。

幾乎沒有任何阻礙,張小辮和哈曼的戀情一日千裏地發展下去。她和翔子都是中文系的高才生,說起來,第一封情書也是由翔子代為傳遞的。要知道,那時校園裏流行女追男,樂隊的小有名氣讓藍色天空的所有人都成了标新立異的“公衆人物”。

所以給張小辮寫情書的人不止哈曼一個,但張小辮大都看不上眼。哈曼作為新晉的校花,張小辮先下手為強,很快回了信,信中不乏孤單寂寞之獨白,朋友雖多卻難覓知音之苦悶,并且附上大褂長衫的藝術照一張,并且表示非常榮幸與她“交朋友”。

張小辮在寫情書方面還是有點經驗的。大一期間因為極其仰慕一位系花學姐,曾經跑過許多家書店,搜刮到為數不少的《情書大全》、《情聖指南》、《泡妞指導108問》之類的戀愛“聖經”,挑燈夜讀,廢寝忘食。

轉過天來,一封文采斐然激情四射的“愛情宣言”便傳至學姐手中,不想那學姐反應神速,很快達成了第一次約會。

地點便選在了操場旁邊的肖邦樓。

關于那場約會的種種細節,張小辮守口如瓶,因為那次倍兒失敗,倍兒沒面子。

張小辮提前兩個小時就到了樓下,左等不來,右等不來,終于來人了,卻是四五個流裏流氣的校外青年。只聽為首的那個家夥嚷嚷了一句:“賴/蛤/蟆想吃天鵝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然後還沒等張小辮弄明白怎麽回事,一通特別暴力的拳打腳踢便如狂風暴雨般落在了他單薄消瘦的身板上。

自此而後,張小辮明白了一個道理:幻想是可以的,但是不要瞎幻想;交女朋友也是可以的,但是得量體裁衣,萬不能以卵擊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