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主……”孫二抓住門主的手臂,試圖喚回門主的思緒,他吓了一跳,門主的身體比這寒雨還要冰冷刺骨。
這時,馬車門開了。孫二回頭,他知道是夫人打開了車門。
“阿憐,回去!”門主冷冷命令。下一刻,他已經掙開了孫二的手,上了馬車。
“夫君……”
“什麽也別說,聽我的!”一瞬間的功夫,門主又跨出馬車,帶上了車門。
阿憐在黑暗中落着淚,她只恨自己沒用,連累夫君至此,現在,她只希望一家三口黃泉之下相伴。
“女兒,是父母對不起你,來世千萬擦亮眼睛,投身到好人家。我們母女緣份……”突然,她怔住了,她的手在座椅上四處搜尋,又蹲到座位底下,像瘋了一樣四處摸索,女兒呢?夫君剛才上了馬車,是夫君!夫君拿走了襁褓!
她猛的拉開車門,連滾帶爬地下了馬車。雨水潑到她的臉上、身上,猶如墜入了冰窟。
她驚慌地撲倒男人身上,“夫君,女兒呢?把女兒還給我!”
“阿憐!這孩子不能要了。”男人扭着身子,不敢面對妻子,“就當她跟我們沒緣分。”
“不!”女人哭喊着,“不!她是你的親身女兒啊!你不能這麽對她……”
黑暗中,男人的手顫抖着伸到襁褓內,這個小生命的脖頸那麽細、那麽暖,她還在呼吸……而他,只能這麽做,只有殺子留母,他才能再次號令暗殺門,不然,他們全都得死在這!
閃電刺破天穹,擊中官道旁的一棵古樹,“轟”的一聲巨響,樹幹被劈成兩半,火焰驟起,照亮了人類猙獰醜惡的面目。
女人歇斯底裏地大叫,她瞠大的眼睛仿佛看到了世間最邪惡的魔鬼,她跌跌撞撞地後退着,用手扼住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雙手也卡在她的脖子上。她大吸了一口氣,卻無法呼出,憋得她不住後退,眼睛瞪得越來越大,眼珠都要突出來。
忽然,她頓珠腳步,鬼上身似的,驟然跑起來,“嘭!”撞在馬車上!
馬車都被她撞翻了,她像沙袋一樣在空中滑過一個弧線,仰面摔倒在冰冷的地面上,這兩聲巨響簡直要把人心都震出來!
雨太大,沖刷着她額頭的血跡,唯有空氣中彌漫着的血腥味,在訴說這慘烈的一擊!
男人的手漸漸松開了,他的整個人連同襁褓晃得像個篩子,他哆哆嗦嗦地轉過頭,那一霎那,古樹上的火種驟然熄滅,世界又陷入了混沌。
男人在黑暗中準确地走到女人身邊,摟過女人的脖頸,把自己的頭抵在女人額頭上,鮮血還在汩汩往外冒,這血液是如此滾燙!澆滅了他對生的希望。
他崩潰地大吼,痛徹心扉地哀嚎。
見者心傷,聞者落淚!
孫二擡起袖子抹淚,衣衫貼到臉上,才驚覺全身上下哪還有幹的地方!他揮刀指向前方,銳目圓睜,大吼:“今日,你們都要為夫人殉葬!”
話音未落,官道旁沖出幾百號人,列陣于馬車後方,與馬車前方的絕殺門對峙,殺氣驟起。
烏壓壓的陣裏走出兩人,幾步來到跌坐在地上的男人身前,彎腰行禮,異口同聲:“門主!”
男人沒有回答,仿若失了魂魄。
“哈哈哈……”那少年震驚過後清醒過來,“啪啪啪”地拍着手,“真是出感天動地的好戲!劍前輩,哦,不,又是‘劍門主’了,劍門主好手段,晚輩佩服佩服!”說着伸手作揖,“我絕殺門與暗殺門并無糾葛,今日之事純屬湊巧。在這荒山野嶺得遇劍門主——和令媛,真是晚輩三生有幸。劍門主門內事,我絕殺門不便參與,就此告辭。”
孫二看這少年竟想幾句話就全身而退,火冒三丈,大罵道:“卑鄙無恥之徒,只想以多欺少。怎麽?看到人數均等了,還沒開始打就怕了,你個縮頭烏龜,你們絕殺門都是龜孫子!”
“刷刷刷!”黑暗中又增加幾道明晃晃的劍光,原來絕殺門還有隐在官道旁的人手。
看這陣勢,馬車後方的暗殺門弟子也相繼拔劍,兩門對峙,千鈞一發,一觸即發。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響起:“絕殺門諸葛庸見過劍門主,今日之事我絕殺門并無惡意。少主說了,若是劍門主要去藥王島找白神醫,她可助劍門主一臂之力,只是希望劍門主能夠答應之前少主的提議。”
“師傅,什麽提議,我怎麽不知道?”少年聞言又是焦急又是氣惱,好像被人耍了一樣,他們冒雨匆匆趕來,不就是為了殺劍情為絕殺門立威的嗎?他看形勢不對了,覺得沒必要和暗殺門的人硬拼,培養一個武功好點的殺手多費時費錢啊,為了一個劍情犧牲那麽多人不值得。但是,聽師傅的口氣,怎麽?還有他不知道的隐情?
“你不用知道。”諸葛庸不緊不慢地道。
“你大膽!”少年雙目圓睜,憤怒地大喊。
“哈哈哈……”孫二大笑起來,諷刺道,“絕殺門的弟子都是這樣對師傅的?今日,我老孫可是大開眼界喽!”
少年咬牙切齒、怒氣沖沖,黑暗中目光如箭,只希望可以把這些無禮可惡的賤民射成篩子。他侯府嫡子上官煜哪裏受過這等委屈、這等怠慢?不眠不休淋了這麽久的大雨,等在這荒郊野嶺,不僅人沒殺成,現在居然還要助別人一臂之力?他是吃飽了撐的才會緊巴巴地跟過來,趟這趟混水!
“門主,小姐中毒已久,不宜淋雨,還是早點把事情解決為宜。”劍門主身前請安的兩人竟然有一個是女子,她緩緩道,“斯人已逝,望門主節哀;生者為大,望門主不要悲哀過度,耽誤小姐的病情,讓夫人白死。”
“離堂主說的對,現在最要緊的是去藥王島找白神醫。”女子身邊的男子附和道。
孫二把刀插到腰間,快步走到門主身邊,蹲下身子,從門主手裏奪過襁褓,拉開自己的衣襟,把襁褓裹進懷裏。胸口一燙,他吓壞了,忙把手伸進襁褓,孩子的額頭滾燙!
“不好了!小姐發燒了。”孫二急慌慌地拉門主,“門主,您快……我們也不能一直讓夫人和小姐淋雨啊,我把馬車扶起來,您抱夫人進馬車吧!”
他把襁褓塞到離堂主懷裏,留了一句“你照顧着些”,就趕緊跑去扶馬車。
離堂主愣住了,這是她第一次抱小孩。她姿勢別扭地捧着襁褓,等回過神來,又趕緊用手和寬大的衣袖給孩子擋雨。
離堂主身邊的男子走上前去,幾步走到兩陣之間的位置,雙手作揖,高聲道:“諸葛兄好久不見。”
“野堂主有禮。”諸葛庸回禮。同在江湖,他和黎野——暗殺門第二把交椅倒是見過幾次,在他的印象裏,這人客套得虛僞。
野堂主道:“門主受了刺激,一時怠慢了各位,還請原諒。”
“客氣客氣。”諸葛庸語氣淡然。
野堂主又道:“這……據說白神醫脾氣古怪,輕易不救人,不知司徒少主有何辦法可助門主?”
諸葛庸回道:“劍門主若是答應與少主的約定,少主即以《百草經注》相贈,白神醫嗜醫如命,看在《百草經注》的份上,不會見死不救的。”
野堂主訝然:“真是《百草經注》?自邪醫***于南疆,《百草經注》失跡百年……”
諸葛庸道:“野堂主不信?我絕殺門不打诳語,只要劍門主付得起代價,我絕殺門就給得起酬資,一切只看劍門主的選擇。”
野堂主疑惑:“不知是何代價?”
諸葛庸粲然一笑:“少主與劍門主知即可。”
“你也不知道?”少年插嘴道,“這倒奇了,你不是那女人肚子裏的蛔蟲嗎?”
“為人下屬,有些事可知,有些事不可知;有些事可做,有些事不可做。野堂主,你說呢?”諸葛庸淡定依舊,絲毫沒有被少年輕蔑的話語影響。
野堂主尴尬地點點頭,沒再說什麽。
這時,孫二已經扶好了馬車,劍門主抱着妻子走進了馬車,離堂主也跟着他,抱着襁褓躍進馬車。
孫二揮動馬鞭,吆喝着:“哎——你們讓開點,撞死了別喊冤!”
“前面停一下。”
驟然聽到背後傳來的粗粝之聲,孫二不免怔愣,幸而馬上反應過來,連忙回到“是,門主。”
絕殺門之人分成兩批林立于官道兩旁,馬車晃晃悠悠地往前挪動,到了諸葛庸身邊停下。
雨不知何時變小了,沉郁的話語從破碎的窗棂中傳出:“告訴她,我答應。”
“好,我必轉答。劍門主到了藥王島,自會有人送上《百草經注》。”諸葛庸面無表情地道。
一片寂靜,過了半晌,馬車內傳來一聲嘆息:“走!”
馬鞭狠狠地落在馬上,一聲凄厲嘶鳴,馬前蹄提到空中、蜷縮、落地、濺起水花、狂奔,馬車咯吱咯吱駛向前方,消失在夜幕和雨簾之中。
諸葛庸皺眉看着馬車遠去的方向,心思郁結:妙音,一切都如你的願了,你可會開心?那是你僅剩的、唯一的親人啊,你孤身一人懷胎十月生下的兒子,就這麽送給他的父親了嗎?而這個父親,并不知道自己還有個六歲的兒子!我知道你的心思,你堅持讓朝兒去暗殺門、待在他的身邊,其實是奢望着,有一天他能夠透過朝兒的面容看到你,發現朝兒是你們的孩子!可你太傻了,這個男人心裏根本沒有你啊!他只會認為朝兒是你選定的繼承人,不會想到朝兒會是你的親生兒子,更不會想到朝兒會是你們的孩子!你會後悔的,朝兒太小,離開了母親,他很快就會忘了你的,到時候……你會一無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