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當空,繁星點點。空氣中飄過幾縷微風,竹葉簌簌作響。遠處傳來空靈的笛音,幽怨悠遠……
黑色長靴一步一步穩穩地落在青石地面上,直到在白衣女子身後停下。
女子穿着一件比月光還皎潔的白色華服,華服上用金銀線繡着竹葉,套在外面的白色長紗随風飄舞,猶如仙子下凡。女子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放下唇邊的竹笛,聲音清朗,問了兩個字:“成了?”
身後的男子沉默着,沒有說話。
半晌,女子沒有等到任何回答,不禁疑惑地轉身。
諸葛庸筆直地站着,又一次迷醉在司徒妙音絕世的容顏裏,這個女人太豔麗,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黛,生在如雪的肌膚上,太豔!這個女人太妖媚,精致的瓜子臉上一雙狐貍眼,黑白分明,魅人心魄!
“諸葛!”司徒妙音蹙起眉頭,不滿地低喚道。
諸葛庸回過神來,不由苦笑。他足智多謀、運籌帷幄,江湖人贊譽他“諸葛孔明再世”,連王室宗親都要敬他幾分。人道“英雄難過美人關”,他聰明,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一輩子都過不了這關了!這個女人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說,就有讓他失去神智的能力。
“我在問你話,不要讓我問第二遍!”司徒妙音等得不耐煩了。
“他的事情就這麽重要?”心愛的女子一心系在別的男人身上,諸葛庸喉嚨泛酸、胸腔郁結,偏又無可奈何,“那女人自戕身亡,孩子……如果能夠堅持到藥王島的話,應該還有救。”
司徒妙音哀聲嘆了口氣,眼神複雜。
諸葛庸不忍她傷心,遂道:“妙音,這件事不怪你,我們到達那裏時,四周埋伏了不下四批人,除了暗殺門的人、梧桐派的人,據我推斷,還有天下第一莊和魔教的人,就算我們不出手,他們也不會放過劍情的。”
“不,他要恨就來恨我!”司徒妙音情緒激動,“我派出的都是絕殺門的高手,他自知打不過……他不得不……”
諸葛庸抓住女人顫抖的雙手,想要給她些力量:“劍情被仇家追殺那麽久,單打獨鬥耗盡體力,加之身上的新傷舊傷發作,早已在硬撐了,只要暗殺門不幹涉,無論是桐城派的人、天下第一莊的人還是魔教的人,誰都能殺了他……”
“不!”司徒妙音掙開雙手,呼吸急促,“如果我幫他,如果我派的人是去救他的……他就不會走投無路……可我為什麽要幫他?他抛棄了我,讓我們的孩子沒有父親,他見異思遷……他……既不愛我,就該來恨我!”
諸葛庸悲憫地看着眼前倔強的女人,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轉,卻固執地不肯滴落。她就是這樣,明明很善良,卻要裝作狠毒——這就是他愛的女人。
“一定要讓朝兒過去嗎?”諸葛庸很舍不得,司徒妙音生司徒朝的時候,是他焦急地等在門外,他聽到了司徒朝第一聲啼哭,他手把手教司徒朝讀書習武,他沒有自己的孩子,這些年一直把朝兒當作自己的親身骨血來教養。
“對。”司徒妙音好像找到了方向,深吸幾口氣,總算恢複了鎮定,“劍情的父親本就是我爺爺的部下,暗殺門本應是絕殺門的分支。短短十幾年,從無名小幫派發展到如今,與絕殺門旗鼓相當甚至隐有占上風之意,不能再放任他們日益壯大了!”
諸葛庸點頭:“你說得沒錯,但我們可以想別的辦法,沒必要讓朝兒去……”
“只能讓他去,朝兒是最合适的。”司徒妙音斬釘截鐵。
由藥王島白神醫做中介,先讓朝兒以孤兒的身份進暗殺門,經受訓練之後,由劍情親自任命為下一任門主。到那時再公布朝兒的身世,司徒妙音作為母親任命他為絕殺門門主,最後由朝兒合并兩門,讓暗殺門真正成為絕殺門的一個分支。諸葛庸不得不承認,這個辦法雖然不是見效最快的,确是最保險、損失最小的。
諸葛庸神情凝重:“這一去沒有十年是下不了青雲山的,門裏訓練孤兒的手段你不是不知道,你忍心?”
司徒妙音仰首望月,皎皎月光灑在她周身,為她鍍上一層光暈,朦胧哀婉:“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他的每一滴血汗和淚水,都會成就他,朝兒會明白的。”
諸葛庸望着她的側顏,回想起朝兒三歲時生過一場大病,看了無數名醫都不見效,最後找到藥王島的白神醫那裏,幾經周折才讓他滿意,給朝兒看病。這之後她就一直高價四處搜羅上古醫術,她雖不說,他卻知道,她是在防患于未然,不想再看孩子受苦,也不想再經歷那種神醫就在眼前,卻說什麽也不給孩子看病的痛苦。他至今還記得她不眠不休照顧朝兒雙目通紅樣子;還記得高傲矜貴如她,跪在白神醫面前痛哭哀求到體力不支暈厥的樣子。
“你恨我嗎?”諸葛庸問。
司徒妙音回頭,“為什麽這麽問?我應該感謝你才對,父親去世後,你一直協助我主持絕殺門,否則,以我當時的心性,絕殺門不是落入居心叵測之人的手裏,就是解散了。還有,你盡心照顧朝兒,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報答你……”
“別這麽說,既然我是絕殺門的弟子,而你是少主,我就理應盡全力輔佐你。”諸葛庸咧嘴苦笑,“我是指,如果當時我不阻止你,讓你去找他,讓劍情知道你懷了他的孩子,你……會不會比現在過得好?”
司徒妙音眉眼低垂,長長的睫毛掩蓋了眸中暗湧的情愫:“如果你不阻止我,我的結局也會是自戕而死吧。”
“你有絕殺門做後盾,暗殺門的人不敢對你怎樣……”
“你是在諷刺我嗎?那時父親剛離世,幾個堂主為了門主之位撕破了臉、自相殘殺,誰會管我的死活?”司徒妙音想起了舊事,憤懑不平,“還是你在提醒我?提醒我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能重掌絕殺門都是你的功勞?”
“妙音,你知道我不是那個意思……”
“不要叫我的名字!”司徒妙音背過身去,與諸葛庸拉開距離,語氣冷漠,“你若認我為少主,就不要再喊我的名字了!若不然,盡可離去。”
司徒妙音的話像刀子一樣淩遲他的心髒,諸葛庸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本是官家庶子,早年在絕殺門學武,一次偶然的機會見到了司徒妙音,驚為天人,一見鐘情,可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他只好無奈地離開江湖、拜官朝廷。一別經年,原本以為自己忘了,誰曾想,一聽說絕殺門起內讧,他就擔心得寝食難安,一顆心只想飛到她身邊保護她……後來就是辭官,肅理絕殺門,同時拘禁她直到她生下朝兒,又推她上任……直到今天,六年了……
諸葛庸鎮重地向司徒妙音彎腰行禮:“少主!”
如果這就是他的命,他認命。
司徒妙音悠悠嘆了口氣,她何嘗不明白諸葛庸的深情,但是,她既然不能回饋他相同的愛,就不能給他錯覺!
“跟朝兒說過了?”想起朝兒,司徒妙音既覺得甜蜜又覺得憂心,這孩子十分懂事、天天黏着她,她幾乎把他寵壞了。這樣的他,能扛住暗殺門非人的訓練嗎?
“嗯,朝兒很聰明也很堅強,你放心,他能做到的。”諸葛庸皺着眉頭問,“只是……隔得遠了,人心也會遠,孩子又沒個常性……要不要告訴他,你是他的親生母親?”
“不用!”司徒妙音沒有猶豫,立即回答道,“他只有相信自己是個孤兒,知道自己沒有後路,才能學會忍耐,才能拼命學武。況且,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在他沒有能力自保之前,他的身世絕對不能洩露,連他自己都不能知道。”
面臨重大決策時,司徒妙音永遠是沉着清醒的,與之相比,諸葛庸倒是感情用事了。
更深露重,一襲白衣穿花拂柳步入中庭,拾級而上,悄悄推開古樸木門,走入室內。
她點亮一根火燭,施施然坐在床邊,唇角露出笑意:“別裝啦。”
被子下一個男孩睜開晶亮的眼睛,眨巴眨巴,下一秒,笑嘻嘻地撲入司徒妙音的懷裏,“幹娘~”
司徒妙音擁着朝兒,溫柔地笑了,她用手一下一下地給朝兒梳理頭發:“怎麽這麽晚了還不睡啊?”
朝兒擡起小腦袋,看着幹娘委屈地撇嘴:“明天就要走了……朝兒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再見到幹娘和諸葛叔叔……”
司徒妙音的眸光晦暗不明,緩緩說道:“你只管用心習武,只要出了師門,就可以見到幹娘和諸葛叔叔了。劍門主武藝高強,你認他作師傅總沒錯的,朝兒聰明是聰明,就是吃不了苦,而吃不了苦是學武之人的大忌,只要朝兒以後改了,一定能夠青出于藍的……我絕殺門與暗殺門互相競争,你在暗殺門一定要注意,不能讓別人知道你出自絕殺門,也不能讓別人知道你認識幹娘和諸葛叔叔……還有啊,如果別人問起你的武功是誰教的,你要怎麽回答?”
司徒妙音溫柔地問着,這些事情諸葛庸應該都跟朝兒交代過了,她只是不放心。
頻率穩定的細細的呼吸聲自胸口傳來,司徒妙音莞爾一笑,這孩子這麽快就睡着了,也不知道剛才的話聽進了多少?算了,讓他多睡會吧,明天天不亮就得趕路,一定要趕在劍情之前到達藥王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