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島坐落于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小島三面環山,富裕的紅棕色土壤上生長着茂密的植物,種類繁多,與尋常植物不同。
諸葛庸拉着朝兒的手在藥王島的樹林中遛達。
諸葛庸道:“把你送到那裏以後,我就走了啊?”
“不要。”朝兒不滿地嘟起嘴巴,搖頭道,“我不要你走。”
諸葛庸看着朝兒的頭頂,想象他高高翹起嘴巴、能挂油壺的樣子,寵溺地笑了:“不知道前幾天是誰豪言壯語來着?說什麽武功比不過劍門主就不下山、不回家;說什麽自己是男子漢,要卧薪嘗膽。怎麽,原來都是騙人的喲?”
“我沒有騙人。”朝兒倔強地仰起頭,墨如點漆的黑眸閃着不服輸的光芒,“我肯定說到做到!”
朝兒的皮膚很白,五官雖尚未長成,但若仔細看,的确有司徒妙音的影子,當他們繃起臉,那倔強的樣子就更像了。
諸葛庸停下腳步,慢慢蹲下身子,拉起朝兒的小手,諄諄囑托:“我和你幹娘都相信你。但是你要記住,最重要的是自己的安全,凡事盡力,但不要逞強,若是病了、傷了,及時吃藥醫治,千萬照顧好自己。到了那裏,你和別的孤兒沒有什麽兩樣,他們能吃的苦,你也能吃。若是別人問起你的來歷,你就說是白神醫撿到了你,後來白神醫……”
“好了好了,你都說過很多次了,我聽得耳朵都長繭了。”朝兒一邊跺腳一邊用手捂住耳朵,諸葛叔叔這兩天太唠叨了!
諸葛庸眼神晦暗,把朝兒圈在懷裏。朝兒,你不懂啊,此去一別,再見時滄海桑田,物是人非。
朝兒趴在諸葛叔叔的頸間,看着郁郁蔥蔥的樹林,一股憂傷湧上心頭。在他還不知道什麽是命運時,就感受到了命運不可抗拒的魔咒。
兩人來到一座茅舍前,茅舍的門“咯吱”一聲開了,跑出一個白衣白須白發的老頭。
老頭慌慌張張地撲向諸葛庸,眼冒精光:“書呢,書呢?”
諸葛庸聳聳肩,慢條斯理地從懷中拿出一本嶄新的書。
老頭一把搶過去,飛快地翻了幾頁,容光煥發,喜不自禁地大笑,“哈哈哈……《荀家雜病集》,不錯不錯……小妙音真有本事,額……”老頭渾濁的眼珠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真書——都在皇宮的藏書閣裏吧?”
諸葛庸抿唇一笑,作勢要拿回那本書,老頭趕緊把書藏到身後。
諸葛庸道:“白神醫若是嫌棄這手抄本,盡可還給在下,我們的交易可以作廢。”
“不不不……”老頭連忙搖頭,“只要內容對就行,看的是內容,又不是書法……額……既然小妙音有這個門路,肯定還能弄到別的醫術……”
諸葛庸挑眉:“若是那麽容易,白神醫就要忙死了。”
老頭疑惑,半晌才反應過來,若是藏書閣那麽容易進,江湖人都可以拿到手抄本,帶着書來請他治病,他的确要忙死了。這個諸葛庸果然狡猾,本來還想讨價還價再要幾本的。
老頭撇撇嘴,吶吶道:“那好吧。”
諸葛庸抱拳行禮:“朝兒就交給您了。”
“行,走吧走吧。”老頭揮手趕諸葛庸,他最讨厭閑雜人等逗留在他的地盤上了。至今,在這個小島上常住的活人就兩個,他和老伴。
老頭拿着書搖頭晃腦地進了屋,又“咯吱”一聲關上了門。
諸葛庸皺着眉頭,拍拍朝兒的肩膀,嗫嚅着終究什麽也沒再說,轉身快步離去了。
司徒朝一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不哭也不鬧,他知道自己身上有艱巨的任務,他不想讓幹娘和諸葛叔叔失望。
白夫人穿着一件漿洗得發白的藏青色布衣,頭發用布巾包起來,她提着藤條編的籃子,剛摘了新鮮的果子回來,一打眼就看見了靜靜地抱膝坐在臺階上的司徒朝,司徒朝穿着一身不起眼的粗布麻衣,腦袋後面用木簪固定、系了一個鼓鼓的發髻,劉海整齊地遮住了眉毛,一雙眼睛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麽?
白夫人朝四周看了看,沒有別的人了啊,難道人都在屋子裏?真是的,怎麽把孩子一個人丢在門外?
白夫人不是熱心之人,住在這荒島上日子久了,都不會與人打交道了。她把籃子放到廚房,燒了壺開水給白神醫送去。路過朝兒身邊時,只是頓了頓腳步,并沒有說什麽。
朝兒的頭低得都要埋進膝蓋裏了,他從小跟着幹娘生活,見過的人很少很少,可以說,除了幹娘和諸葛庸,他還沒有跟別人說過話。
白夫人進了屋,屋子裏只有白神醫,并沒有其他人。她一邊給茶壺添上熱水,一邊問白神醫:“門口那孩子是誰啊?”
白神醫正津津有味地研究着剛到手的醫書,聽到夫人問話,含糊地應付着:“嗯。”
“‘嗯’什麽‘嗯’啊,我問你門口的孩子是怎麽回事?”白夫人走過去一把抽出白神醫桌前的醫書,不滿地問道。
白神醫正看到要緊處,被夫人打斷,真是敢怒不敢言,有什麽辦法?夫人管他吃喝拉撒,他不敢得罪啊!
他咂巴咂巴嘴,說道:“哦,那孩子叫司徒……哦,不對,叫朝兒,沒有姓,是我撿到的孤兒……”
“你要死啊。”白夫人劈頭把手裏的書砸到白神醫頭上,“是三年前你救過的那個小孩、妙音的兒子嗎?說什麽孤兒,到底怎麽回事?”
“哎呀,夫人!”白神醫真是頭大,這要怎麽解釋嗎?“他們江湖中的事亂得很,我們別惹火上身就行了。妙音讓我說他是我撿到的孤兒,我們就這樣說不就行了嗎,管她要幹什麽呢!”
白夫人皺起眉頭:“這……是妙音遇到什麽難處了?這孩子要在這待多久?”
白神醫撿起掉在地上的醫書,撣撣灰塵:“這倒沒說,妙音說到時候會有人帶他走的。”
白夫人還想再問,白神醫連忙擺擺手說:“具體的我也不清楚,小妙音說到時候我就知道了。”
白夫人聞言,欲言又止,覺得既委屈又心酸。三年前,是她看妙音太可憐,逼迫夫君給她的兒子看病的,結果呢,瞧好了病,妙音再三感謝的是她的夫君。最近又來了一次,和夫君兩個人關在屋子裏,不知道說了些什麽,還瞞着她!真是,果然有本事的人,像她夫君,不論你脾氣好壞,心腸多硬,人家就是敬重你;而像她這樣沒本事的,再好心也沒人把你當回事!
白夫人決定抗議:“今天不做飯了!”
“啊~為什麽?我又做錯什麽了?”一頓不吃餓得慌,他早飯吃得少,就等中飯和晚飯呢,兩頓不吃要死人的!白神醫苦着一張臉疾呼,“那那那……你不做飯,把孩子餓着了怎麽辦?”
“我不管,一天不吃又餓不死!”
白夫人提着水壺開了房門,徑直從朝兒身邊走過去了,把白神醫一聲聲哀怨的呼喚抛在身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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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主,前面要坐船,您看,是不是把夫人的遺體……”離堂主小心翼翼地問道。黎野回青雲山處理門內事務了,現在馬車裏只有她、門主、小姐和夫人的屍體,屍體的味道實在不好聞,“這裏人煙稀少,前面恐怕沒有合适的地方了。”
劍情依舊抱着阿憐的身體,人已憔悴得沒了人形。
半晌,他才開口:“停!”
這個字雖然微弱,孫二卻準确地捕捉到了,馬車緩緩停下。
“阿離,你先帶長樂去藥王島就醫,我和孫二随後就到。”
“是!門主。”
他們兵分兩路,劍情抱着阿憐的屍體走入樹林深處,孫二跟着他。而離堂主繼續坐着馬車,由手下趕車繼續前進。
離堂主今年二十有五,長相平凡。此時,馬車裏只有她和小長樂。她把一塊巾子沾濕,放到小長樂頭上給她降溫,長樂高燒不退,她憂心忡忡、心急如焚。如果別人看到她這副樣子,一定會吃驚得目瞪口呆,冷漠狠歷的女堂堂主竟也可以如此溫柔?她那雙寬袖掩蓋下的手是施暗器的無情的手啊。
也許,母性是每個女人的本能。
樹林深處,阿憐躺在竹席上,竹席下鋪滿了稻草和枯枝。劍情最後為阿憐整理下衣襟,然後接過孫二手裏的火把,慢慢點燃了枯枝。
火舌卷沒了竹席,猶如哭泣般劈啪作響……
劍情面如死灰地看着這熊熊烈火,淚水早已幹竭,他哭不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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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藥王島,朝兒早已饑腸辘辘,他捂住肚子瞥着嘴,他想家了,想幹娘包的餃子了。
坐得腿都麻了,朝兒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着,他剛才看到那個大娘提着的籃子裏的果子了,他也去摘點果子吃吧!
朝兒朝後山走去。
這裏的土壤好奇怪啊,怎麽是紅色的?植物也很奇怪,都是他在落霞山沒有見過的。
咦,這個紅色的果子她在大娘的籃子裏見過,應該是沒毒的,可以吃!
小朝兒用袖子擦擦果子表面的灰塵,放入嘴裏大嚼起來。“嗯,好吃!”他自言自語道,又連忙多摘點,用衣服兜起來。
坐在草地上,吃完最後一顆果子,朝兒仰面躺下去。蔚藍的天空中飄着幾朵白雲,涼風習習,帶着海水的味道……小朝兒不知不覺中閉上了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