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親

渾身發燙的熬過半夜之後,羅青終于在天還沒亮的時候睡着了。

早上六點多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洗漱好了,葉虹擡頭一看睡在上鋪的羅青,發現她還沒起床,便站在床頭伸出手把羅青搖醒。

羅青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燒退了,一開口卻發現嗓子不舒服,可能是昨天蒙在被子裏蒙壞了。

她極力控制自己不去吞咽來克服吞咽帶來的不适感,但試了幾次之後效果并不好,而葉虹見她整個人狀态不佳就讓她在寝室裏休息,并安慰她今天早上老楊不會來,所以不上這天的晨讀也沒關系。

确實可以不上,但這個時候羅青的第一反應是,怎麽能不去呢?

習慣成自然,她還是很難改變自己的想法,面對這種小問題的時候,第一反應往往是最真實的。

羅青艱難地用發炎的嗓子告訴葉虹,她晨讀就不去了,就算去了今天英語晨讀的單詞聽寫也弄不了,只能麻煩葉虹幫忙做一下聽寫。

葉虹巴不得代勞,單詞聽寫這種事,當出題人才是最爽的,這樣就能正當的理由逃過麻煩的聽寫和默寫。

她豪氣地表示聽寫的事就包在她身上,羅青你放心在寝室裏休息,早餐想吃什麽她幫忙從食堂帶回來。

羅青對她的仗義表示感謝,只是笑着說了不用,然後便暗示葉虹,她再不去教室晨讀就要遲到了,葉虹這才風風火火地趕了出去。

想着再睡一會卻沒能睡着,今天就是周五,下午上完課就可以回家,多年沒回老家的羅青有種激動卻害怕的感覺,一方面近鄉情卻,另一方面馬上就要見到十幾年未見的母親,百感交集的她不知道要以何種方式面對至親之人。

單親的羅青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她媽媽有個早餐攤每天都生意很好,家裏雖然不是特別富足卻也還能在滿足溫飽的情況下有一點小存款。

可一切在她快要成年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她母親得了很嚴重的病,外公外婆拿出所有的資蓄都沒能救回來。

母親生病的時候她還在學校裏,外公怕影響她的學習也沒有和她說具體的情況,拖到最後她僅僅來得及匆匆見完母親最後一面。

天塌下來般的悲傷好像來得挺突然,但卻從不是毫無預兆,流着淚接受現實之後,在悲傷不已的外公外婆眼裏,堅強的她仿佛很快就從陰影走了出來。

只是沒人知道,只有午夜夢回的時候所有的難過悔恨會在夢裏一齊顯現,就算刷多少題目來麻痹自己,那種難以言喻的孤獨和無助感都不會消逝。

而現在一切重新開始,被時間沖刷後失色的悲傷卷土重來,夾雜着失而複得的喜悅,一時間竟讓羅青有一種把後半生的感情都用掉了的感覺。

距離母親離世的噩夢還有好幾年的時間,她安慰自己,不用着急,還有很長的時間。

羅青打算讓自己睡一上午,然後收拾一下自己的情緒,上完下午的課回家。可計劃趕不上變化,可能是葉虹擅作主張告訴班主任她生病了,然後老楊一個電話打給了他媽,這導致羅青還沒睡到八點就在寝室裏被她媽媽羅霞叫了起來。

羅青就這樣頂着一頭亂糟糟還未梳好的頭發和一雙通紅的雙眼和羅霞見了面,羅霞把她從床上叫起來之後,聽見她幾乎說不話的嗓音氣得頓時上頭,劈頭蓋臉的把羅青說了一頓。

說她就是個傻的,病成這樣都不知道和老師說一下。

被冤枉了的羅青有口難言,只能老老實實換好衣服,刷牙洗臉之後跟着羅霞一起去了醫院。去醫院的路上羅青整個人還是蒙的,聽着羅霞的唠叨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到了醫院醫生量過體溫後說她燒已經退了,沒有什麽大礙,就只是開了一些消炎藥給她們,叮囑羅青按時吃了嗓子就會沒事了。

離開醫院之後羅霞問羅青要不要回學校上完下午的課,本來已經準備好把羅青送回學校,然後自己先回去的羅母卻得到一個意外的回答。

羅青要和她一起回家。

羅霞對羅青的回答十分驚訝,卻還是同意了女兒的意見把她接回了家裏。

以前小時候的羅青就算感冒很嚴重只要好了一點都會哭鬧着要去學校,只有安慰她老師同意她在家裏多玩一會兒,并且給她布置好了作業她才會消停下來安安靜靜打完吊針,現在第一次主動翹課的羅青讓羅霞多瞅了幾眼,她卻并未從女兒雖然沒睡好卻透着複雜的神情中看出什麽不對勁。

羅霞騎着女式電動車載着羅青,一邊思考自己是不是太信任女兒的成績和她表現出的乖巧聽話,一邊用自己以為的委婉方式和正處在青春期的交通溝流,把羅青在學校的日常生活問了個遍,詳細到連他們班月考第一的王皓的具體成績都問了一遍。

羅青只能以她和王皓不熟糊弄過去。

她坐在電瓶車的後面,用手輕輕搭着母親消瘦卻堅毅的肩膀,略帶薄寒的春風在耳邊刮過,似乎是在喚醒她混沌的頭腦,告訴她此時此刻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而不是夢裏虛無的想象。

她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家長裏短,兩個人的重點都搭不上邊,羅青卻無比享受這摸不着邊的一問一答,母親問一句,她回答一句,她不想繼續的話題就說我也不太清楚,然後羅霞就會換一個話題,繼續這種沒有多少交流的談話。

如果時間能夠停止,永運不會流動到五年後那該多好。

羅青回到家後才想起來,催促着母親去做個體檢,雖然不一定有用,也不一定能改變歷史,她卻還懷着僥幸心理,想趁着現在還早去做一下說不定就有奇跡發生。

羅霞卻很不理解女兒的急促,她們剛從醫院會來,這會兒剛到家羅青才說起體檢這沒頭沒腦的事,看着羅青這因為嗓子沙啞表達不清楚,說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羅霞只好不明不白地答應下來,說她一有空就會去看看。

得到母親的許諾之後羅青安靜下來,她花了兩天的時間回憶小時候,然後把老家所有的舊物都重新整理了一遍,家裏的東西都既熟悉又陌生,這讓她無比感嘆,原來有人住着的老宅是這個樣子的,它雖然狹窄昏暗卻充滿生活氣息,不是空蕩蕩的,也不會幾個禮拜沒有人住就布滿灰塵。

過完沒有實質的兩天之後,羅青只能無可奈何地回到了學校,她在家的時候只是和班主任請了星期五下午的假,并沒有打電話問老師或者同學作業,所以回到學校的時候猝然有一堆作業要補,看着可能會完不成的作業,羅青突發奇想,要不要嘗試一下借別人的作業來抄。

要是以前的她就算晚點交也不會抄作業,可現在她一個逆反的孩子一樣,想把沒有做過的所有事情都試一遍。

最終她還是找到王皓借了作業,找別人可能有一點奇怪,找王皓可能會好一點。

盡管兩人只有點頭之交,也不是特別熟悉,在羅青說完可不可以借你的作業看一下之後,她還是從對方三百度的眼鏡下看到了一絲的震驚錯愕。

王皓說只有英語作業被借完還了回來,其他的科目還在別的同學手中,然後他帶着一絲怪異的感覺問羅青,要不要先抄他的英語作業。

羅青只能哭笑不得的借走了王皓的英語單元測試卷。

抄答案的時候也無比詭異,因為不能完全照抄,羅青甚至還想批改一下王皓的作業,她收起這種詭異的想當王皓老師的奇異念頭,邊抄邊對答案還一邊感嘆王皓果然是一個好學生,連平時的作業都做得這麽一絲不茍。

抄完之後又向其他成績好的同學借了作業,收獲了一堆意料之外的表情包。

她忍住笑意将同學們的名字和臉對照上,為自己這個促進同學交流的奇思妙想點了個贊。

就在羅青忙着和同學們外交的時候,有個男同學引起了她的注意。

事情發生在學校南門的花壇旁邊,本來輪到值日的她和葉虹要一起打掃五班承包的花壇那片區域,等到她到了的時候沒有發現葉虹,卻有一個男生拿着掃把支支吾吾地說,葉虹有事,他是代替葉虹掃花壇的。

羅青知道他是班上的同學,卻想不起他的名字,聽到他這麽說也沒有多想什麽,直到他們碰上了像是突然路過這裏的葉虹,葉虹俏皮地給了羅青一個暧昧的暗示,然後朝那個男生努了努嘴,那個看起來還算清秀的男生像是受到鼓勵一樣,他說道:“羅······羅青······我·····我們能交個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