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嚴許看到身邊的小姑娘在一瞬的猶豫過後,便重新邁開了步子,朝着店裏另一邊走去。
他靜靜跟在她的身邊不說話,唇角卻帶了一點微末的笑。
而剛剛還在小聲議論沈莓的幾位小姐,這時候看着兩人往這處走,都不免緊張起來。
但她們各自府上,在京都也算是有頭有臉,自己又是府中的嫡小姐,自然也是被千嬌萬寵着,仔細教養長大的。
這種時候倒還不足以露怯。
只是因為有嚴許這樣清風朗月的公子在,她們有些小女兒的忐忑與嬌羞罷了。
甚至其中有兩個雖然沒說話,卻迎着沈莓不禁更直了腰,目光裝作不經意的看過去,心裏打定主意要是沈莓仗着有嚴公子撐腰就來找她們的麻煩,她們也是不會怕的。
可沈莓只是目不斜視,旁若無人般地從她們面前走過了。
她的背脊挺着筆直,肩頭舒展,即便走的還是微微有些快,卻端着身子,每一步都又輕又穩的踩在地上,像一只輕盈又端莊的小燕子。
碧山色的裙擺随着她的腳步漾起柔軟的弧度,如同水面上一圈漫開的漣漪,層層疊疊,上頭的團花便也好似真的綻放了片刻。
不知怎的,沈莓走這幾步路的時候店裏好似突然靜了一息。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這個小姑娘身上。
只是幾步路的光景,竟瞧着像成了另一個人似的。
沈莓徑直走向那些深色布料擺放之處,一看便知是要給嚴許挑料子了。
她的心跳聲很重,可她努力壓着,就好像當初被教養嬷嬷嚴厲的目光盯着似的,一絲不茍、讓人挑不錯處的走向一匹玄青色襯蒼鶴暗紋的料子前,停了腳步。
這一刻,沈莓心裏松了口氣。
她剛剛……應該有表現好吧?
若是當初那位教養嬷嬷看見她今天這幾步,應當也會表揚她的。
她的儀态不差的,不會給嚴家丢人的。
像是完成了一件自己布置給自己的任務,沈莓在舒了一口氣後終于微微放松下來,她伸手摸了摸那匹自己看中的料子,終于擡頭小聲問嚴許:“哥哥,這個你喜歡嘛?”
嚴許的眸光專注地看着她,眼裏有些叫人探究不明的神色。
但他唇邊一直噙着抹笑,以至于沈莓沒發現他眼裏那點一閃而逝的異樣。
就見朗月清風的年輕公子微微點頭,溫聲道:“嗯,喜歡,阿莓再挑幾匹。”
沈莓聽他這麽說,有些高興起來,感覺自己好像真的有為別人做了些什麽,又得了他的肯定,于是接下來終于大着膽子挑了好些給嚴許看。
她每挑一匹就要擡頭問他喜不喜歡,那雙分明的大眼睛那裏藏着一點點希冀。
嚴許每次都點頭,甚至在最後她的手不小心摸到旁邊一匹稍微明亮了一些的杏黃色料子時,他都眼也不眨地點了頭:“嗯,這匹也不錯。”
一直默默跟在後頭的春華:??
常年跟在嚴許身邊伺候的小厮秋實:!!
不錯什麽?
公子你有穿過這樣顏色的衣裳嗎?
這不是陸世子的專屬色系……
以前還被你嫌來着。
昨日嚴許沒有帶着秋實出門,是以他是今日才見到這位府上新來的小姐的。
作為公子身邊的“老人”,秋實打在藏書閣起就覺得自家公子好像與平時有些微不一樣。
但這感覺若有似無,很是叫人難以抓住,而現在,這感覺又大大的冒了個頭。
秋實忍不住多看了沈莓兩眼,兀自摸了摸頭。
這位小姐好像也沒什麽特別的啊?
而沈莓自己也被嚴許這話吓了一跳。
她、她剛剛就是不小心摸到了啊!
但懷琛哥哥說不錯……那、那就買了吧。
其實冬日裏穿這樣的顏色,也……不錯?
等她這頭給嚴夫人和嚴許都挑好了料子做衣服,卻依然沒開始給自己挑,又想到了嚴先生。
既然已經給義母和哥哥挑了,也該給義父挑兩匹才是吧?
但她突然想到什麽,一時又猶豫了。
她想起自己沒有錢。
今日來這錦繡坊是義母待她好,讓她來這兒挑料子做衣裳。
而給義母的料子是出門前她讓自己挑的,給懷琛哥哥的也是他剛剛特意與自己提的。
可是現在給義父挑卻是她自己想的,好像不好花府裏的銀錢。
輕輕摳了摳手,沈莓在嚴許跟掌櫃說話時偏頭小聲問春華:“我、我日後有月銀麽?”
春華:“自然是有的,小姐,你與真兒表小姐一樣,每月有五兩銀子,夫人說若是不夠再去與她說便是。”
嚴夫人之前考慮到沈莓身上一點銀子也沒有,想多給她些,但陶真兒這幾日還在寺中,兩個姑娘還沒見上面,若到時就因這個起了龃龉,反倒不好。
便打算先這麽着,等陶真兒回來與沈莓見了,便好說了。
沈莓聽後小小應了一聲,開始在心裏盤算起來,同時也想到了今日多次聽見的一個名字。
嚴府裏除了她還有一個表小姐。
沈莓沒見到她,也有些忐忑,不知道這位表小姐是什麽樣的人,好不好打交道。
但她住進了嚴府,日後大家肯定也是擡頭不見低頭見的,她也想給這位沒見面的姐姐挑匹料子裁衣,便當到時的見面禮了。
“春華,我、我能不能提前支取月銀啊?”
沈莓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得不問,因為五兩銀子要想在錦繡坊做兩件衣裳,那可是不夠的。
一般府上給小姐的月銀也就是供她們日常零用,至于吃穿用度,自然都是走府裏賬上的。
再者,大家小姐們有主母長輩疼寵,平日裏不靠這點月銀過活。
只是沈莓不一樣,她過去在沈府的月銀便少的可憐,如今更是……很窮。
這句話的話音剛落,春華稍稍詫異後還沒來得及回話,便見嚴許轉身低頭看過來,問小姑娘:“阿莓需要銀子?那問哥哥要便是。”
說着他便準備解下自己腰間的荷包。
“不、不是的!”沈莓趕緊拉了一下他的袖子沒讓他解荷包,急着解釋道,“我是想着給義母和懷琛哥哥都挑了料子做衣,覺得不好厚此薄彼,便也想給義父和表小姐也做一件,但……”
但總覺得這是在花府上的錢給她做人情似的,怪不好的。
所以她才想用自己的錢。
等她再攢攢,還準備到時候再用自己的錢給義母和哥哥買點禮物,這樣才算禮數周全了吧?
小姑娘心裏想的多,嚴許垂眸看着她撲閃似鴉羽的長睫,眼神又掃過那只抓着自己衣袖的小手。
他很輕的笑了一下,任由她抓着自己,沒再去解荷包,而是微微彎腰,俯身與她的明眸對視。
年輕公子擡手将小姑娘有些被風吹亂的發帶撥正,專注看着她:“日後阿莓便是嚴府的小姐了,這些都可以記在府裏的賬上,若是私下還想買些什麽,哥哥給你買,可好?”
沈莓被嚴許這雙似山間冷月,又似霧下清泉的眼睛給看着,一時呆住。
她哪兒見過這樣的陣仗,在那一刻便像被什麽蠱惑着,輕輕點了頭。
“好……”
店裏的人都看到嚴許俯身與沈莓說話了,卻聽不清說了什麽,只是從姿态已經足見親近。
那幾位心裏憋着一股好奇勁兒一直待着沒走的小姐,現下将這一幕幕看在眼裏,面上表情差點都沒控制住,互相看了一眼,心思各異。
嚴家在京中雖然一無爵位,二無官職,但卻是京中貴人們從來不會輕視的、地位特殊的存在。
嚴許的驚才絕豔自不必說,嚴先生的學問風骨在整個京都也是極受人尊崇的。
且稍微顯赫有些地位的家族府上都知道,就連當今聖上,對嚴先生連帶着嚴家都頗有幾分看重。
只因早年聖上初登大位之時,根基不穩,時局動蕩,聖上是個有野心與抱負的人,大舉推行了幾項新政。
彼時嚴先生剛剛被點為太傅一職,就新政提出了幾項關鍵且有效的建議,這讓起初十分難行的政策得到極大推動。
聖上有意重用他,他卻只願擔這太子太傅一職。
後來太子學有所成後,他便辭了這官,只道自己還是更喜歡無拘無束的生活,去臨山書院做了先生。
正是嚴先生到了這臨山書院,這家書院才越做越大,成了京都的第一書院。
是以聖上也不再提讓他重新入朝為官的事,畢竟教書育人,也是在為大啓培養可用之才。
此番種種,足以讓嚴家無官無爵,卻名望在身。
前些時候,嚴先生認了沈府一個庶出小姑娘做義女的事,京中好些府上都知道。
有說是因為賣了耀王妃這個面子佚收的,也有說是覺得小姑娘讀書不錯,看重了收的。
大家諸多猜測,卻也沒過分關注。
左右不過一個還未及笄的小丫頭,即便因此躲過沈家一劫,這身份上也沒多大改變。
說是認他做了義女,但實則也還是寄人籬下罷了。
只是今日這麽一看,便不是這麽個事了。
要說早前京裏這些世家府上都沒把這當回事,今日待這幾位小姐回了府,消息經過各人的嘴這麽一繞,越發誇張不說,還讓人不禁多關注了幾分。
沈莓卻不知道這一切,她在數着日子準備書院的入學考。
好巧不巧的,嚴府上住着的那位表小姐,也恰好是在入學考這天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