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出了王府大門,宋青塵披着輕便的鹿皮氅子走下階梯,璟王府的大轎已經候在那裏。門前的府燈下,那轎子也散發着一種皇室宗親的貴氣。
他剛要上轎,春祥走過來,低聲提醒道:
“王爺,是否再備一頂小轎……”
宋青塵這才驀地想起,賀淵是怎麽來的?
于是不自覺的擡頭往賀淵所站之處看過去。
他正在階梯上,視線在這大轎上來回逡巡。像是意識到了宋青塵的目光,便也回過頭來,笑道:
“王爺要邀我一同上轎麽?”
宋青塵往轎中瞧了瞧,兩人進去雖足夠寬敞,只是這轎中昏黑,光線不清。若轎簾一下,更是視野不明了,只能湊着街道的昏光,才能看清轎中事物。
轎夫已準備壓下轎杆,待他上轎了。
若邀賀淵同乘,轎子稍一颠簸,便顯得有些暧昧。正要開口讓春祥再備一頂小轎,賀淵忽地一笑,解圍似的說道:
“我打馬來,王爺不必勞煩,且上轎便是。”接着往旁邊小巷瞅了一眼,示意他的馬拴在那處。
宋青塵看出他這是在試探,也許他覺得,璟王應當還對他抱有念想,或許會刻意邀他同乘一轎。
順帶占他點便宜。
察覺出他這意圖,宋青塵坦然一笑:“府中還有轎,若你不想騎馬,我即可差人去備。”
賀淵回以一笑,不作答,徑直下了臺階,往小巷走去。
月色清朗,轎頂的飾物隐隐泛着瑩光。長随手持府燈跟轎,王府轎子先行一步,晃晃地往主街而去。
賀淵甫至小巷,從懷中掏出了一沓紙。左袖中亦有一沓。這便是他今夜驚動璟王府衛的原因。
——看完安歌,發覺宋青塵平日并不宿在那處後,他掠去了主院,在璟王的主卧中找到了一個木匣。
滿是未送出的婉婉情詩。
他蹙着眉想了想,将這些紙又揣回身上,旋即翻身上馬。一扯缰繩,到了小巷外頭。他斜掃了一眼璟王府的府門,露出一個極淺淡的笑。
宋青塵下轎時,賀淵早已在他侯府門前等候了。
今日賀淵沒有騎他那匹威風凜凜的戰馬,而是換了一匹棗紅馬。雖及不上那匹黑鬃馬的風神,卻也是個良駒。宋青塵不由得稍看了兩眼。
賀淵注意到他的目光,打趣道:“紅霞亦有戰功,但十分溫馴。王爺要騎他試試嗎?”
宋青塵原也沒有這個打算,便客氣道:“戰馬有靈,當心存敬畏。本王……就不必騎了吧。”
轉而往他府門望去,
朱漆的府門上鑲嵌兩枚滿新的獅頭門鎖,那青銅獅雕栩栩如生,正張着大口,獠牙尖長。如他府主一般,很有将門的凜厲之氣。
聖上賜宅,果然氣派。
賀淵上前兩步,朝裏喚了一聲:“賀鈞知。”
府門左右同時打開,開門的卻不是門房門童之類,乃兩名兵丁,穿皮胄,卻沒有挎刀,仿佛是從前跟着賀淵的部下。
另有一個十六七的少年在旁邊拱手,很恭敬,想來是賀淵的下屬了。只不過他餘光看見了宋青塵,面上先是鄙夷,後是詫異。即便如此,也還是朝宋青塵行了禮。
宋青塵将他這細微的表情盡收眼底,足以見得原主在賀淵心中有多不堪。
連他屬下都看不下去了。
賀淵并不與他下屬打眼色,像是毫不在意他的反應。看來賀淵對璟王,仍是存着一種試探之心的。因而并沒有刻意的讨好。
要不是這豹子弄得他頭大,估計也不可能會邀請自己入他府中。
果然賀淵不作廢話,大剌剌地邊走邊道:“舍下自是比不上王府,還請王爺将就。”
雖語氣溫和,還是有些傲慢的态度。
連茶都不給我喝一口,小氣。
但宋青塵轉念一想,約也不是他不懂禮,而是這兩個豹子已經鬧翻天了,馴服一事刻不容緩。
宋青塵竟然有些蠢蠢欲動了,他忽生一計道:“府上可否準備竹竿、棉繩,若有藤球、鈴铛也一并取來,做馴獸之用。”
話音未落,遠處便傳來“啪嚓”的聲響,像是什麽瓷器破裂了。
賀淵便無奈地笑道:“王爺莫怪,它們很是頑皮。”接着便吩咐那名叫做鈞知的少年,按照宋青塵所說去取東西。
交談間已至中庭邊的回廊下,賀淵稍吹了一下口哨。
兩人靜立回廊,等了片刻。
豹呢?
宋青塵猜出他是在喚那兩只豹子。
只是……豹子呢?
按照常理來說,不應該即刻便有兩只動物,順從的過來嗎?電視劇裏都是那麽演的啊!怎麽不對啊。
宋青塵也不好開口問,畢竟賀淵此時定是極其沒面子。
賀淵也是窘迫,當即又吹了一響小哨,試圖勾引那兩只豹子出來。
又是一陣尴尬的沉默,并沒有任何動物過來。
賀淵幹笑兩聲,無奈道:“就是如此,王爺。它們最初還能聽我命,後來漸漸頑皮,已經叫不來了。我雖馴馬頗有心得,對這黑豹……卻是實在不了解。”
這時,鈞知手裏捧了個竹篾過來,裏面雜七雜八堆着宋青塵交代的物件,腰上別着一根老長的竹竿。
“王爺,府中沒有小銅鈴,”鈞知視線落在竹篾裏,“只有後角門仆人用的手鈴,小的先吩咐他們拆下來了。”
宋青塵随着他的視線看去:“手鈴更好。”
那兩只小豹不出來,約是到了時間要覓食了,便對鈞知說:“準備點平日喂食的腥物來。”
鈞知得令,将竹篾擱在闌幹上,便匆匆下去準備。
宋青塵往闌幹坐下,開始拿竹竿與棉繩捆繞着,想要做個簡易的逗貓棒出來,雖然他也不知這東西對于這兩只冥頑不靈的豹子來說,究竟有沒有用。
聊勝于無,死馬當成活馬醫吧。最重要的還是那個鈴铛,可以起些命令提示的作用。
賀淵在旁邊看着,眼中興致勃勃的。為了看清,幹脆蹲下了。
宋青塵委實沒見過賀淵這種模樣,印象中這只孔雀總是不可一世的,這會兒竟專注的蹲下看他做東西,一時氣氛有點滑稽。
“你坐下吧,還要一會兒。”宋青塵拿竹竿點點闌幹,示意他坐下。
賀淵一心都在研究宋青塵手裏的東西,并沒有拒絕,就起身往闌幹坐下,袍子都沒有顧上撩開。等意識到了,才又起身去撩袍子。
賀淵剛坐好,便突然想起了什麽一樣,朝遠處喊:“上茶來!”
宋青塵情不自禁地低低笑了起來,感情他剛才是真忘了,一心想着豹子的事。
極罕見的,賀淵低聲說:“對不住,招待不周。”竟用的白話,什麽寒暄都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