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宿費、修葺費?”
明娪皺眉,“你家祖宅本就破敗不堪,我不過在地上将就了一日,你還要找我要銀錢修葺,這不是訛人嗎?”
景馳不為所動。
“至于住宿費,我如今身上沒錢,等到了西安府,我保證還你!”她可是被魏均生生趕下了馬車,行李銀錢如今都在雲遙手上,否則她會囊中羞澀,一路任景馳掏錢嗎?!
“好,很好。”景馳嘴角挑起,終于策馬向前,“既然如此,到西安城之前,你我都不必講話了。”
“再好不過!”她亦點頭,滿意于這個結果。
于是剩下的路途中,他們只與風雪為伴,投宿時也是一言不發互相冷漠,看得店家險些以為明娪是被拐賣了的良家千金。
到了第三日,不知還有多久才能走到西安城腳下時,這路途才在彼此的沉默中顯得愈發漫長起來。
他們是說過不再講話,可到底也有忍不住的時候啊……
明娪正在數着道旁幹枯的樹,數到一千零一十五棵的時候,聽見身邊有人輕聲道:“我想京中應該已經風平浪靜。”
她趕忙回頭,卻發覺景馳并沒有看向自己,只是凝望前方。
哎,這樣倒好,免去尴尬嘛。明娪在心裏想到,他們如今是要說一些不得不說的正經事,不算聊天。
“啊?為什麽?”她驟然開口,聲音中還有些啞。
“今日已經是除夕,寧王應該已經到京有些時日,如若京城出事,縱然消息被封鎖在京畿之內,也會有蛛絲馬跡流傳到各地。”
明娪起初還奇怪,這一路上哪有什麽蛛絲馬跡?這年節下的,整條官道上遇到的人也不過三個,還有兩個是沿官道巡查的小吏。
不過想到這,她便明白了景馳所說。一葉落而知秋,那兩個小吏悠然閑散,一心只想敷衍完成任務回家過年,說明他們所在的縣衙甚至州府中都是安然無恙,毫無消息。
或許只是猜測,但她這樣想着,心又安下來兩分。
景馳又道:“不過待入了西安城,還是謹慎行事為好,不宜過早啓程回京。”
“可是我很擔心,擔心爹娘,還有淳寧……”并不是說給他聽,只是真情流露般的呓語。
本朝公主都是在及笄之年配備伴讀女官,直到出嫁建府後伴讀便會或賜婚或返回本家。景馳依稀記得淳寧公主是在三年前出嫁,明娪也險些被賜婚給當時的某位皇子,可惜後來她便被卷入了很多麻煩,終于遠走高飛。
他實在好奇她與長公主何以至今親厚,更好奇她當時究竟都與誰……還有那位能喚醒她的冷公子。但這次他聰明的選擇閉口不言。
想不到她卻反而開口,幽然道:“兩年前,我一心想要離開京城,再也不要考慮婚事,可我爹娘不允,家中因我雞犬不寧。是淳寧以長公主名義下令讓我離京出游,雖然名義上是說要我代替病痛纏身的她看遍河山,可終究還是她在為我着想……”
說着說着,鼻子都有些酸了。
縱然她簡短述說,景馳還是能從她話中聽出兩年前圍繞着她帶來狂風驟雨的那個旋渦究竟有多大,以致她最終逃離。
只可惜他向來不喜這種口舌之事,當時所能聽到的惟有零星的街頭巷議罷了。
她既然已經将顧慮說了出來,他也該安慰兩句,于是他道:“這種等消息的時候,你只能這樣想。”
“寧王與長公主好歹是血親兄妹,倘若他作亂,至少不會主觀對長公主存有惡意。”
她轉頭,發覺他依然在看着前面,不過這句安慰還算是管用。
“至于令尊令堂……我記得明世年前還是五品通政司參議吧?”
明娪不解其意,疑惑中點了點頭。
“若寧王手下無情,肯定也要先從一品大員下手,所以……縱然出事,明世伯也會走在家父後面……”
明娪皺眉,雙手松脫了缰繩,想要狠狠揍他。
“快住口!有你這麽勸解安慰的嗎?!”
他躲開了一拳,趕忙指向前方那影影綽綽的一點城牆影子,“我們到了。”
“阿娪!嗚嗚嗚嗚嗚……我還以為你會被那夥賊人綁了上京去威脅長公主呢,嗚嗚嗚嗚……吓死我了!”
終于在西安客棧重逢,明娪被一個飛撲,耳邊雲遙的哭聲話聲鼻涕聲都震得山響,這份沉重的愛她有些承受不起了。
“好了好了,先放開我,我不能呼吸了……”
“哥哥!”樓梯上又飛奔而來一個粉衣女孩,見到親人開心又激動,“你終于把明姐姐救出來啦!”
“嗯。”終于見到景瑩,景馳也松了口氣,“瑩兒這兩日過得如何?”
“嗯!雲遙姐姐待我可好了,還有方大哥保護我們!”
方大哥?
景馳與明娪一同迷惑,遠遠走來那個英武青年給出了答案。
方天恺?他不是一直在着急在年前趕回蒲州镖局嗎?怎麽也留在西安城不走了?
方天恺倒是神色如常向他們二人問候,“景公子,明姑娘,你們能平安出來,我便放心了。”
明娪面上微笑,轉頭低聲問向雲遙,“他怎麽在這?”
雲遙小臉黑紅,低頭對明娪道:“方小哥俠肝義膽,擔心我同瑩兒兩個弱質女子留在這裏會再次遇到危險,于是他決定一同留下來,保護我們,直到你們回來。”
明娪的目光在他們二人之間游移幾次,總覺得自己錯過了什麽十分重要的訊息。
“那真是多虧了方镖師不辭辛苦,為了保護你們,都不能趕回家鄉過年了。”
方天恺耳力甚好,不僅聽見了明娪的誇贊,還聽到了方才雲遙對她的解釋,也是面露羞赧,撓頭道:“咳,其實也沒什麽,蒲州雖是故鄉,但家中早已沒有了親人,就算能趕回去過年,也是無甚意思……”
想不到他的身世這般可憐。
好在這個除夕,他們都是未能與親人團聚,如今聚在一處,還算安慰。
回到房間,雲遙将明娪的行李搬了過來。
“這兩日西安城中可有什麽風吹草動麽?”明娪問道。
“沒有什麽,風平浪靜的樣子。”明娪本就沒什麽行李,雲遙放下手中的東西,轉着眼珠問道:“阿娪,你不是打算回京了嗎?我問過方小哥,從西安城回京走官道也會途徑蒲州的。”
“嗯,是要回京,但也要在這裏再等些時日,不能莽撞。”
雖然她對景馳有頗多微詞,但他說應要再行觀望的話,還是有些道理。
“不過照目前看來,我想京城中沒什麽大事的。”
雲遙說完,便眉飛色舞的擠在她身邊坐下,眨眨眼睛,不說話。
“幹什麽?”明娪被吓得雙手抱肩,防禦之态。
“這幾天你同景公子二人一起,是怎麽過的呀?”
明娪無奈,心想着也該吓唬吓唬她才是,于是滿臉堆笑道:“也沒怎麽,就是他帶我回了景氏祖宅罷了。”
“啊?!真的嗎?這麽快就……”
“快你個頭!”明娪彈了她腦門一下,怒目而視,“那個破房子風一吹就快倒了,他居然還大言不慚的找我要修葺費,你見過天底下有如此沒有良心的人嗎?”
“修老家的房子還找你要錢?這說明……說明已經把你當自家人了嘛……”
“你還說!”明娪雙手抱着她的肩膀一通猛搖,“你還有心思編派我,我還沒問你同那镖師是怎麽回事呢!”
雲遙被搖得頭昏腦漲,趕忙告饒,“我不敢了不敢了,放開我……”
“那個,其實我同他的事,一直不知該如何同你開口。”雲遙又是臉色黑紅,小心來回挑眼觑她。
明娪心中吃驚,她只是随口一問,沒想到還真的有“她同他的事”?可面上猶自鎮定,冷冷道:“說吧。”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方天恺他說,待回了蒲州便要……下聘娶我。”雲遙聲音細如蚊蠅。
“而且我也答應了他。”費盡全身力氣說完這幾個字,她雙手捂臉,半個身子扭成了樹纏藤。
“什麽?!”明娪瞠目結舌,下巴險些掉到地上,“你們……何時?我竟不知……天啊!”
“其實我們在路上第一次相遇同行時,他便已經同我表明過一些……嗯,心跡。可是我沒有答應,我們相識那麽短,而我又是這個模樣。”
在京城時,雲遙是無人不尊敬的長公主女史,出門在外,她也是同明娪一般逍遙自在。明娪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對于自己面貌種族的不自信。
“可他說沒關系,倘若我們還能再遇見,這才是天定的緣分,到時候希望我不會再拒絕他。”雲遙擡起頭來,褐色的眼珠中閃着亮光。
後來的事,明娪自己便知道了,他們果然在雲石客棧再次相遇,原來那個時候他們已經定下終身?
“其實哪怕到了雲石鎮,我還是有許多顧慮,沒想到後來他不僅護送我們出城,還堅持留在西安保護我們,我便……再沒有理由拒絕他了。”
明娪點點頭,又問:“那他的家人呢?他們能同意婚事嗎?”
“他方才也說了,雙親早亡,他年少起便在镖局讨生活了。但他十分能幹,如今才二十五就可以領镖隊,自然這些年也有些攢頭,蒲州有屋有地,只要我願意……”雲遙尚在暢享自己的婚後生活,擡頭望了一眼明娪,不由得又惴惴不安起來,“不過,這樣的話,我就不能陪你一起回京看長公主了,我……”
“我什麽我,這是天大的喜事!淳寧若是知道,定會為你開心的!”明娪笑逐顏開,激動的握住她的雙手,“時間緊迫,你的嫁妝要趕緊置辦起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