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別
白露從沒想過她和阮雲築分別的場景,但是她想,就算要有也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和阮雲築連面都沒能見到,她們壓根沒能好好道別。
秋薇來找白露時她只當是同往常一樣來敲打敲打她,她沒想到這次不一樣,而且跟阮雲築有直接關系。或者準确點說,是跟她和阮雲築有直接關系。
“你該回家了,孩子。”秋薇捏着白露的肩膀,裏面帶着不由拒絕的意味。
白露按下心中的那點不安,她克制地沒有立刻擡頭,而是保持着先前的姿勢和語氣,“那我要等下跟她講,結算工錢。”白露頓了頓,“要很晚,母親您先回家休息吧,我處理好了就會回去的。”
秋薇盯着白露頭頂的發旋看了一陣,忽然笑起來,“她今天不會來了。”
“什麽?”白露忽地擡頭去看秋薇,她盯着秋薇那張同十年前幾乎沒什麽區別的精致面龐,試圖找到她在說謊的痕跡。
看到白露慌亂的表情秋薇笑了笑,同時控制住心中的一點點的心軟,“不出意外的話,哪怕你繼續住在這,以後她也都不會來了。”
秋薇并不是個不講理的人,可是她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
阮雲築的存在改變了白露,或者說是她讓白露內心裏的叛逆因子釋放了出來,那些自己悉心培養多年壓回去的,白露骨子裏的自由。
如果幾年前白露還是那個孤女,甚至做個小流浪,那麽這一切都跟秋薇沒有任何的關系,她想得開,思想也不古板。可惜白露現在是她的“女兒”,而且還是生得最好的那一個,秋薇自然沒法放任下去。
“你把她……怎麽了嗎?”
“你們關系真的很好啊,”秋薇答非所問,“看起來親密得很。”
白露突然站了起來,死死盯着秋薇看,淚水在通紅的眼裏打轉,她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是不想讓淚水流出來。秋薇看不到的地方,白露的手指在衣袖底下蜷縮着,微微顫抖。
瞧見她的樣子,秋薇嘆口氣,也站了起來,“我見了那個洋鬼佬一面……你應該知道是誰吧?”說完,秋薇朝白露伸出手,白露本能性地眨了眨眼,淚水決堤一樣,争先恐後地湧出來,秋薇順勢替她揩掉了滑落的淚珠。
“趁還沒鬧得太難看,回家吧。”
再回憶起這段事,白露的痛苦不比當時淺。她有一種很深的無能為力感,再說起,那種情緒還是會吞沒她,因為她絕望的發現,那年自己無法掌控自己的命運和人生,現在依舊是這樣。
阮雲築聽過才知道,原來當時不是像那神父說的那樣,是他自己發現的,其實是秋薇瞧見後去學校找到神父的。這些白露說的不十分詳細,阮雲築也大概知道,畢竟對于秋薇那樣的人來說,她想在這麽小的城市查一個女學生,簡直易如反掌。
但是白露這邊完全不知道雲築心裏所想,第一次試着提起以前的事,自顧自講完才忽地想起,開始暗暗觀察阮雲築的表情,這下瞧見雲築緊鎖着眉頭心裏就有點慌神,忙拉拉她的袖口,軟言道,“我到秋薇那處倒也不是什麽要緊的大事,反倒是……我給你添了不少麻煩吧。”白露皺眉,像是想到什麽不好的事似的,“我……我也不想的,但是總是搞成這樣。”
阮雲築瞧見白露這幅卑微樣子心口就發緊,像是讓人用什麽勒住了似的,透不過氣。
“沒有,畢竟那時我很快就畢業了。”阮雲築抓住了白露的手,為了讓她安心,大拇指在她被筋骨撐得有些凹凸的手背上輕輕摩挲,然後才繼續道,“你從來沒給我添過麻煩啊,是你一直幫了我很多,尤其是從前……”
白露沒答話,雲築看得到她睫毛微微顫動,她了解白露的性子,這會兒不是敘舊的好時機,于是話鋒一轉,“我是成年人啦,你不相信我有處理好事情的能力嗎?”雲築假裝板着語氣 ,看白露果然急着擡起頭,又笑着道,“關于學校的事,你需要說想,或不想就可以了,不用考慮那麽多,起碼在我這裏你可以。”
“小築……”白露感覺鼻尖酸酸的,心裏也酸酸漲漲的,她知道雲築又提起了早上的事。此刻她有種無法言喻的感情在心裏最柔軟的地方慢慢蔓延開來。再遇見後她的确一直在當逃兵,是雲築一步又一步地朝自己走過來。
是啊,她都快要忘了,從以前到現在,雲築從沒站在她對面過,就算今日她仍堅持說不,雲築也一定是默默支持她的,但是她一直都記挂着這件事,這麽久以來還記着……白露能感受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有力地跳動,她好像重新活了過來,好似很久都沒這樣鮮活的存在過了。
阮雲築只是看着白露,她本不是個善言語的人,但是在關于白露的事上她總是盡量表達的多了許多。這會兒她講完了想說的,默默等着白露最後的決定。
“嗯。”白露點了點頭,抿着嘴唇朝阮雲築笑起來,輕聲答複,“到時一起去吧,小築老師。”
阮雲築看見她的表情松了口氣。
“你之後就一直在秋薇家了嗎?”
“什麽?”白露愣了下,似是沒想到雲築會殺個回馬槍。
阮雲築眨眨眼,好像在思考要不要說,最後還是問出口,“那個房子……你沒再回去過是嗎?”
“嗯……”白露應了聲,她盯着阮雲築看,沒有繼續說下去,她能大概猜到些什麽,但是她最終還是又習慣性的逃避了,她直覺問出心中所想會有什麽要破土而出,于是她垂下眼簾,拿起水杯佯裝平靜的開始小口喝水。
白露的确不知道的是,當時某種程度上,秋薇的确說了謊,她讓白露回家只是為了看着她,只不過她沒想到阮雲築真的會再去找白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