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牢裏,敏敏抱着身子蜷縮在牆角,安靜地聽着林老夫人和杭氏的抱怨、林府小姐的啜泣和抽噎。
林老夫人輕蔑地道:“假貨就是假貨,到了用得到她的時候一點用都沒有。”
杭氏輕聲說:“娘,您小聲點。”
“怎麽了,我忍這個傻子忍了那麽多年,臨死了還不能說?不知道是誰家的野孩子,又醜又傻。”林老夫人說着,也抽泣起來,“不知道我那可憐的孫女現在在哪,這些年都是怎麽過的?小時候粉粉嫩嫩、胖乎乎的可招人疼了。算命大師都算過了,将來是鳳冠霞帔的命!若是我她還在,我林府肯定不會遭此橫禍。”她惡毒地指着敏敏,道:“都是她,看她一副喪門星的樣子,肯定是她連累了我林府……”
敏敏把頭埋進臂彎裏,渾身顫抖。
杭氏心中焦急,臉上卻不動聲色地道:“判決還沒下來,您再等等,也許,還有轉機不是?”她無子,只希望皇上看在陸将軍的面子上能夠放過女眷。
腳步聲傳來,一行太監拿着聖旨而來,林老夫人和杭氏連忙撲到鐵栅欄門口,林府其他小姐也都停止了啜泣,眼睛直直地望着那卷明黃色的聖旨,是特赦令還是催命符在此一舉。
為首的太監輕蔑地瞥了一眼牢房,拉開聖旨,陰陽怪氣地道:“林府女眷聽旨。”
林老夫人和杭氏連忙跪下,林府小姐也相互攙扶着跪下,唯有敏敏,依然蜷縮在角落裏。
不過,為首的太監好像并沒有發現她,他一字一頓地念着聖旨:“奉天承運,皇帝诏曰:‘林府謀逆,其罪可誅……林清流,其子林獻之、林輝之,午時斬首……”
林老夫人一聽到“午時斬首”,一口氣沒喘上來當即暈過去了。杭氏顫顫巍巍地低着頭,等着太監宣布自己的命運。
“林清流之女林敏流放閩南,其餘之林府女眷充作奴仆……”
杭氏跌坐在地上,頭暈腦脹。保住一條性命,去給人做牛做馬,不知是該慶幸還是該痛苦。
敏敏跟着兩個押送她的小衙役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知道的道她被流放,不知道的道她閑逛。她沒有穿囚服,一身輕松,沒有帶卡住脖子的刑具,手腳也自由,未被束縛,但是她一點也不開心。
一批蒙面黑衣人從樹林裏沖出來,攔住了三個人。
那兩個衙役見狀,擺着手連連道:“不關我們的事,不關我們的事。”
說完,還沒等敏敏反應過來就一溜煙地逃跑了。
敏敏驚愕地望着他們逃跑的方向,往前走了兩步,伸出手指指着他們,目瞪口呆,不知是該叫他們等等還是該怎樣。
黑衣人也很錯愕,為首的兩人面面相觑。半晌,其中一個魁梧的掀了臉上的黑色面紗,走到敏敏面前道:“小姐,我們是……你父親的朋友,特意來救你的。”
“我父親的朋友?”敏敏皺着眉頭問。
“是啊,呵呵,我們都是。這裏不安全,我們還是先走吧。”魁梧之人是孫二,他盡量使自己看起來親切,“以後我就是你的親叔叔,你有什麽事都來找我,我萬死不辭……我是說,我一定盡力滿足你。”
“親叔叔?”敏敏噘着嘴,黯然神傷。
“對,我就是你的親叔叔,你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呢。”孫二咧嘴笑了,笑着笑着不禁熱淚盈眶。
另一個黑衣人是衛堂主,衛堂主上前幾步,道:“此地不宜久留,先撤。”
“對。”孫二一把抹去眼裏的淚水,對敏敏說:“小姐,先走吧。”
敏敏點點頭,她覺得這個滿臉胡子的怪叔叔可能真的抱過小時候的她,看着他,她覺得有點安心,也有點親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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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殺門
上官煜很郁悶,他只是在父親那裏喝了一杯茶,醒來後就在馬車裏了,雙手雙腳被縛,嘴裏還塞了塊布。他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靈,馬車跑得飛快,颠得他肚子裏直倒酸水,要不是有塊布塞在嘴裏,他早就吐了幾百遍了。渾渾噩噩的不知過了幾天,醒來後就在暗殺門的廂房裏了。
他知道京中一定出事了,父親把他送回絕殺門是在保護他。但是……他怎麽能坐視不管、心安理得地遠離京城呢?雖然比起朝堂的明争暗鬥,他更喜歡仗劍江湖,但是現在還不是時候!
上官煜沉着臉第無數次向諸葛庸的書房走去,他要下山,必須得先得到諸葛庸的同意,否則守門的弟子絕不放行,這算什麽事?而且,守門弟子的武功什麽時候變得這麽高了?
“噠噠噠”上官煜敲了房門後徑直走進去,諸葛庸正在寫信。
“我要下山!”上官煜大聲宣明自己的要求。
“好。”諸葛庸很幹脆。
“什麽?”同意來得太快,上官煜不敢相信,“你真讓我下山?”
諸葛庸放下毛筆,捏着信紙的兩角抖了抖,以使墨跡幹透。之後,他把信紙疊好,放進一個信封,走到上官煜面前,把信封遞給他道:“把這封信交給你父親。”
上官煜接過信封,問道:“京中的事解決了?”既然肯放他走,還讓他捎信,侯府應該沒出什麽事。
“嗯。”諸葛庸覺得沒有瞞着他的必要了,“三王爺回京,皇上為了平衡朝中局勢,已經抄了林清流的家,侯府解除危機。”
上官煜十分震驚,他一直以為,既然是皇上親自提議三王爺回京,必然已經打定主意要把皇位傳給三王爺了,怎麽會……林清流?
他不可置信地問:“是戶部林清流?”
“還有哪個林清流?”諸葛庸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上官煜怔怔的,突然覺得口幹舌燥……他想起了那個坐在樹上抿着嘴抽泣,用驚慌的眼神望着他的小女孩……
一匹馬從栖霞山奔馳而下,騎馬之人明眸皓齒,白面烏發,一雙眼睛炯炯有神,若不是眉頭緊蹙,臉色陰沉,真是一副鮮活的騎馬狩獵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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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殺門
敏敏在亭臺樓閣之間晃悠着,路上偶爾碰到暗殺門弟子,他們只是對她禮貌而疏遠地道一聲“敏姑娘”,她在暗殺門的存在很特殊,既不是誰的徒弟,也不是下人,她只是暗殺門老一輩孫二的親戚。
敏敏雖然驽鈍,但是通過察言觀色,她覺得自己的親生父親應該是暗殺門的人,而且他應該已經不在了,因為孫叔叔說起她父親的時候,往往熱淚盈眶。
昨天,敏敏不經意間聽到兩個暗殺門的弟子談論已故的野堂主和黎文斌的事,野堂主為了給兒子報仇下毒殺了門主,從他們口中,可以得知他們對野堂主還是心存敬意的,對黎文斌也充滿同情。敏敏不禁想:她的父親會不會是他們口中的野堂主?如果是這樣,那衛堂主和譚堂主對他的客氣,特別是孫二對她的欲言又止就可以說得通了,畢竟誰都不希望自己的父親是個下毒兇手,孫二是在刻意對她隐瞞。
敏敏打定主意要去看看那個黎文斌,如果她真是野堂主的女兒,那黎文斌就是她的親哥哥了!
一品堂一個荒敗的院子裏,長樂一身素缟,手裏拿着兩個晶瑩的瓷瓶,正皺眉低頭徘徊着。她好不容易得了兩瓶七芝膏,想着可以幫文斌師兄祛除疤痕,就急巴巴地送過來了,可是到了門口她又猶豫了……她的心裏是很矛盾的……
敏敏一進院子就看到她了,她長得真好看,一身樸素白衣也掩蓋不住她的潋滟芳華和窈窕身姿。敏敏不禁低頭打量着自己,她長得那麽幹癟,穿什麽也沒用……
就在敏敏自慚形穢的時候,長樂眼角的餘光瞟到了她。
長樂走近敏敏,挑着眉問道:“你是誰?我怎麽沒見過你。”
敏敏眨巴着眼睛,道:“我是孫叔叔的親戚。”
“孫師叔?”長樂點點頭,接着靈光一動,把晶瑩瓷瓶塞到敏敏懷裏,吩咐道:“你把這個親手送到文斌師兄手裏,跟他說,這兩瓶七芝膏先用着,我還會再送過來的。”
“你是?”敏敏疑惑,眼前的美貌女子跟她在暗殺門見過的別的女子都不同,她雖然不是趾高氣揚,但有一種支配力,就像原來經常來林府做客的那些官家小姐,有一種高傲的氣場。
“我叫劍長樂,是門……前門主的女兒。”長樂皺眉,這個幹巴巴的女子怎麽連她都不知道?
“哦,好。”敏敏看了看手裏的晶瑩瓷瓶,一步一趨地走到房門前敲門,這個院子在暗殺門最荒涼的地方,她是問了好多人才找到的。
沒人回應?敏敏不禁把頭貼到門縫上仔細聽着。
“咯吱”門突然從裏面打開了,敏敏吓了一跳,連忙穩住身子,她一擡眼就看到一張滿是疤痕的臉,有一條疤痕劃過了他的眼睛,他的眼珠仿佛都要凸出來,白得瘆人!敏敏做了十六年的閨閣小姐,哪裏見過這種人?她尖叫着後退,手裏的晶瑩瓷瓶劃過空中,摔到地上四分五裂,瑩白的藥水四溢,有一種奇怪的味道浮到空中。
長樂一直在院子中小心觀察着,見敏敏把七芝膏摔碎了,跺着腳火冒三丈地沖過去,一把推開敏敏,大叫着:“你個該死的丫頭,知道七芝膏有多珍貴嗎?你賠的起嗎?”
敏敏一個趔趄摔倒在地,雙手向後一撐,正好壓到晶瑩的碎瓷片上,鮮血立即冒了出來,她痛呼一聲縮回手。手心都是血,有幾個小瓷片還卡在血肉裏。她本來就瘦,手上沒有幾兩肉,都是骨頭,這幾個瓷片就像卡在她的骨頭上一樣,鑽心刺骨得疼!
長樂一見,嘟着嘴沒好意思說話,但是當她回頭看到文斌師兄猙獰的臉時,又憤怒起來,七芝膏是她求了離姨好久,離姨才挪用了自己的私庫花了大價錢買來的,這下可好,一下子全被這個冒失的小丫頭弄沒了。她低着頭對黎文斌說:“文斌師兄,你放心,我讓離姨再去弄幾瓶過來……”
“不用。”黎文斌一臉冷漠,“我這張臉挺好的,時刻提醒我要認命。暗殺門,我将終老于此。”
“可是……”長樂不明白。
“師妹,謝謝你還想着我,但是,請你以後不要再來打攪我了。看到你,讓我很難受。”黎文斌面無表情地道。
長樂眼中淚光閃爍,她委屈地落下淚來。
黎文斌嘆了一口氣,關上了房門。
曾經那個豪言壯志要仗劍江湖、行俠仗義的少年已經湮沒在殘酷的歲月中了。
長樂扭着手指,淚眼中看到了還坐在地上的敏敏,她不屑地哼了一聲後轉身跑開了。
敏敏忍者淚水看看自己的雙手,又看看關上的房門,最終站起身垂頭喪氣地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