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溯III
阮雲築對于一些事有種超出年齡的看得開。
校長在人前和在自己獨處時都是差不多的樣子,只是私下裏話會多一點。雲築父親死得早,她不知道有時校長對她的約束會不會跟父親一樣,但從前她是真的沒想過太多,直到她遇見白露後。
不得不承認,白露對雲築影響頗多。阮雲築覺得從前自己有些蠢,純真的過分了,但是白露教會了她,不以惡意揣測人,但提前先想好最差的情況。她不知道這跟白露一路以來總是遇見不順的事是否有關,但她并不覺得自己有比白露順很多,所以她對于這點有樣學樣。
關于校長,她多留了點心眼,就開始發覺他奇怪的很多地方。阮雲築無法一一列舉,可是她就是覺得很奇怪,似乎校長一直在暗示着什麽,她不懂,她一直覺得一個學生和老師,或是校長的聯絡,保持到畢業後揮淚告別,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是校長似乎不是這麽想的。
“你母親把你托付至此,不是為了讓你與她們混在一處的。”校長語氣仍冷。
見他搬出母親,阮雲築後知後覺的,最大的難處還在母親那,若鬧到母親跟前,恐怕自己這點升學夢想還未出世就要夭折的了,這樣想着 ,雲築嘴上開始說軟話,“神父,我只是想賺些讀書錢,靠我自己。”
校長瞥她一眼,不置可否。
“我母親操勞……神父您已經幫了我很多,我無法報答,想着自己能出一份力也是好的,您說呢?”
“你能有報答的心是好的。”校長似乎很受用她的服軟,又恢複了平日裏那一副樣子,“你同她們那種人是不一樣的,你要知道。這件事就先算了,今後要聽我的話,用心讀書就好了。”說着,他從抽屜裏摸出兩塊用油紙包好的朱古力,示意雲築伸手來拿,擱在她手心後才滿意地繼續,“神父從前不是就同你講過嗎,有事,就先來找我,除了我,還有誰會無私地幫助你呢?”
阮雲築聽他的話只覺不舒服,又因着想起從前白露叮囑她的,心中并非完全信任,只是面上不表,裝作乖巧地點點頭,在校長期待的目光下剝開糖紙将朱古力擱在了舌尖上,然後像所有孩子那樣,一副甜蜜驚喜的表情。
出了校長辦公室,阮雲築從胸前的口袋裏抽出手帕将化掉的朱古力吐在了裏面。
從前她的确沒見過,但她在白露那吃過這種發音短促的糖果————比神父給的要更好味些。
雖然當時的阮雲築猜不到白露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她總歸知道也許跟秋薇有關,不然不會越過自己直接找到校長。
那之後阮雲築先是回家過一趟,母親看起來很尋常,看來校長還是挺遵守承諾的,秋薇也沒有直接找到自己的家裏。這讓阮雲築松了口氣。
而後她就是隔三差五跑去白露從前的屋子去等白露,後來她想是不是白露不常在這,自己這樣恐怕會同她錯開來,于是開始每日蹲守,偶爾還會特意在夜裏來一趟。她記得有時白露有工作就會回來得這樣晚。
可惜她也沒見到過白露了。
“這方面他倒是沒騙你,”白露聽得長呼了一口氣,“起碼你真的如願做了老師。”
阮雲築點點頭,“但其實他沒幫得上什麽忙,那之後他也一直試圖留我在這,但我還是出了香港去讀書了。”
“那你現在是擺脫他了嗎?”白露有點高興,她那個鷹鈎鼻沒什麽好印象,看起來陰暗又充滿沉重的心思的人。
“……我回來後,他又找到我了。”阮雲築沉默了很久才開口,她皺着眉看向白露,“我并不知道……他是如何找到我的。”
原本剛剛抵澳教書時,阮雲築滿心以為可以繞開這個難纏的老頭了。畢竟兩個人心裏都清楚,她不可能再回香港去,而校長若是要找,一定會去內陸找她,到時候任是他如何也想不到了。
可惜有些事就是不如想的那般理所當然,阮雲築在學校收到了陌生地址寄過來的信件。第一次時她想不到還有誰能在香港寄信來,母親在她外出讀書前就已經先一步走了,她又沒跟學堂的同窗們有過多的交集,至于白露……已經失聯了那麽多年,恐怕也是不會突然來信的。
拆開後阮雲築呼吸就滞住了,是她最沒想到,或者最不願意去想,也最不願意收到來信的人。
他還是找到阮雲築了。
起先阮雲築全然當做不知,看過後甚至直接撕碎了丢在回家路上的垃圾桶內,可是校長的信頻頻送到學校裏,有時還會寄來小包裹,裏面放着零星幾件兒時常見的知名餅店的點心,但大多已被長時間和長途的運輸颠得有些破碎得不成樣子。
其實瞧見熟悉的點心說阮雲築一點動容都沒有是不可能的,但她仍然不清楚校長的真實目的。不知是不是生活對她足夠不好,所以她并不覺得會有人無私無條件的對自己好。
本來已經動了讓他這樣寄一段時間就算了,收不到一點回信就會放棄的想法,被同事的一句調侃勾起了心裏最初的那些難言的不舒服。
“阮老師,你男朋友對你真好啊。”
是了,最初她是因為什麽開始提防校長的?是那種藏在溫和表面下的打量,像在看一件櫥窗裏的裝飾品一樣的目光,以及莫名其妙,不符合身份的親近。
時間太久了,校長也過于懂得如何避重就輕,差點叫阮雲築忘了最初的難受因自什麽。
她幹脆寫了封回信,并給了他另一個地址。
既然他會堅持寄,那起碼不要給自己的工作生活添麻煩,她付出了多少才能從事自己從小夢想的工作,她的第一段學堂生活已經被毀了,她不允許任何人再來毀掉第二段。
而且說真的,同事的打趣,她甚至不能用平常心對待。
她只覺得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