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涵問了楊淑妃那個叫彩心的宮女葬身之處,她本想把劉美和彩心葬在一處的,可得知彩心的屍體被拉出宮扔在了亂葬崗,文涵沉默了許久。

看着被找出來的女屍,文涵很努力地去想她的模樣,可怎麽也想不起來,她走了過去,試着撥開散在她臉上的亂發,可髒黢黢的一張臉,文涵一點都看不出她原本的模樣。

沒有棺材,沒有墓碑,文涵讓人在亂葬崗的一棵柳樹下埋葬了兩人,墳頭很低,讓人以為是一個小土堆。

文涵回宮以後把自己關在了鳳栖宮,她不見任何人,就連錢良庸,她也懶得收拾了,第三日的時候,楊淑妃匆匆推開了文涵下旨不能打擾的房門。

元休染病,這讓已經斷食了幾日的文涵一下子暈了過去,再醒來時,元休正坐在自己的床頭,他的手裏握着一本書卷,文涵掃了一眼,是史記。

“我讓人在爐子上溫了粥。”元休的聲音淡淡的,文涵自認識他以來就知道他的聲音格外的好聽,就像是青白玉杯中溫熱的茶水,清香微暖。

“元休……”文涵拉住元休握着書的手,把他的手放在自己的懷裏,他的手很涼,讓文涵打了一個寒顫。

“元休……”文涵又叫了一聲,她不知道她在怕什麽,或者說她知道自己在怕什麽,只是不願去想。

“元休,我愛你……”文涵閉上眼,頭靠在元休的手臂上,她的懷裏是元休的手,不溫熱,卻讓文涵覺得無比的安全。

“咳……咳……咳……”元休扭過頭,肩膀猛烈的顫動,那聲聲的咳嗽放佛要咳出自己的心一樣。

“元休,我想知道那些秘密了,你說過如果我想知道,你就會告訴我的。”文涵坐起身子,用帕子為元休擦去嘴角的血跡。

“提防大元北方的那個民族……烏雅,對不起。”

這是文涵在元休去世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而那夜也是文涵看見元休的最後一面。

大元皇朝的順德皇帝在這一年的冬末駕崩,史書記載是感染風寒,不治而終。在元休得病的那些日子,後宮的人包括文涵都不得踏入承德殿半步,文涵得知元休去世是在一個下午,她正在看元休離去前留下的那本史記。

先帝有旨,待西逝以後由太子元晨繼承大統,皇後文涵為皇太後,楊淑妃為皇太妃,皇太後皇太妃一同攝政。

出殡的那天是文涵見過的第二次盛大葬禮,漫天的白色比先太子去世時還要壯觀,文涵抱着元晨,心裏想着不知先皇去世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個模樣,那她呢,她去世的話會是怎樣的場面,也像元休這般的隆重麽。

錢良庸依舊是大元朝的宰相,幼帝登基的那天,文涵坐在龍椅的後面,隔着黃紗珠簾,她看見滿朝文武齊齊跪拜,她禁不住想元休坐在這裏興許也是這樣的場面,看着下面的官員為了一些事情争吵的面紅耳赤,文涵有些想笑,不知道元休坐在這裏的時候是不是也有這樣的想法,有些時候他們倒不是為了一件事情,而是為了向對手證明看誰到最後能說服上位者聽從他們的意見。

若是元休還在位,這應該是順德十二年的事情了,這一年文涵二十八歲,貴為太後。

開春,綿綿細雨徹底滋潤了盛都京城幹枯了一個冬天的樹木花草。鳳栖宮內,文涵站在大殿外,望着越過宮牆吐露着新芽的枝條,感受着春雨中淡淡的涼意,嘴角浮起淺淺的微笑。

八年了,她總是會想起和元休在一起的點點滴滴,鳳栖宮,因為文涵在前朝後宮的地位,沒有一個人敢出來上奏請旨皇太後搬離應是大元朝皇後居住的宮殿,既然沒有人說,文涵也不會主動開口搬離自己已經住習慣的宮殿,即使這不合禮儀。

楊淑妃,那個選秀女時來找自己的女孩兒,如今也是一個有記憶的人了,她也總會在一些時候獨自出神,那個時候文涵總是在一旁觀察她,猜想着她心裏想着的人是誰,念着的人又是個什麽模樣。

“懇請娘娘将紅花賜予奴才。”

選秀的那天,文涵看着最後進殿的一排秀女,她扭頭看了看元休,元休朝她一笑,溫言道:“你決定就好。”

文涵也微微一笑,剛想撂牌子,就聽那些秀女中有一個女子這樣的開口,她的聲音有些打顫,可文涵還是聽的清清楚楚。

和楊淑妃交好,只是因為文涵相信了她的故事,她的故事雖然老套,可文涵覺得全當聽戲文了,自己也做一回戲文裏那個好人,成全一下別人。

楊舒同,文涵覺得他雖古板了些,但卻是個好人,他反對自己的女兒嫁給一個市井之人,文涵也能理解,可不讓女兒嫁進皇城,文涵倒不能理解了,每個父母不都是盼女成鳳的麽!

文涵不知道楊淑妃心裏念的那個市井之徒是個什麽模樣,也不知他現在身在何處,是否還活在世上,因為這些楊淑妃都未有提及,既然她不說,文涵也不會主動去問,每個人總要有一些自己的秘密的,就像元休,就像這個不會說話的皇城,他們都有很多的秘密。

文涵知道這一切,見到那個市井之徒已經是楊淑妃去世以後的事情了,楊淑妃的去世和元休去世一樣讓文涵措手不及,而且他們都是感染風寒,不治而亡。

看着太醫院的折子,文涵将目光定在“感染風寒”四字上,突然嘴角浮出了絲絲笑意,“現在的風寒可真是厲害啊!”

太醫院的太醫們聽了文涵這句話都是吓得把頭緊緊地貼着地面,耳鬓的碎發上也都被冷汗浸濕了。

皇太妃的遺體在她的宮殿放置了七天,七天過後,文涵才允旨安葬,蓋棺的那天,文涵忍不住又看了楊淑妃最後一眼,她是真的死了,文涵才相信區區的風寒也會要了人的命,而元休也是這般的離開她的。

那夜,文涵從夢中驚醒,看見自己床頭站着的人險些吓出了膽,那個人居然連黑巾都沒有蒙,就這麽露着臉出現在文涵的鳳栖宮。

“我要娘娘查出皇太妃的死因。”

他的話簡短而清晰,從此大元朝皇太後的身邊便多了一個男人,可以在後宮随意走動夜宿鳳栖宮的男人。

晃晃一年而過,文涵從未問過這個人和楊淑妃是什麽關系,而他也沒有催促文涵調查楊淑妃的死因,文涵決定開始調查源起于德清,那個在文涵還叫文烏雅時就開始伺候她的人。

明月當空,每至月圓之日文涵總是會側卧在自己的大床上看着房內的磚面上投射的月光,整個皇城的人也都知道月圓之日的文涵總是沉睡的特別的早,沒有緣由。

那夜,又是月圓之日,文涵聽着房門吱呀的響聲,緩緩閉了眼,就如真的熟睡了般,還有微微的鼾聲。

“誰?”

黑漆漆的房內,曳地的帷幔遮住了房外的月色,德清看着坐在自己床頭的身影,心跳有一刻的停拍,可随即便明了般地微微一笑,如往常那般走了過去。

“都這麽晚了,娘娘怎麽來奴婢這裏了?”

燭火閃亮,文涵坐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德清,她總是盡心的伺候自己,就算自己被趕出固王府,被貶到西宮,她都從未離開自己。

翌日清晨,盛京皇城的正門玄武門的城樓上高高地挂着一具女屍,從玄武門出宮辦差的宮人們都是深深垂着頭,有大膽地也會擡頭偷偷瞟上幾眼,看見的無不震驚懼怕,那具女屍穿着皇太後貼身女官的衣衫,雖頭發散着看不清容貌,可每個人都知道那是誰,整個皇城沒有一個宮女穿那樣好的衣衫。

“你都看到了什麽?”

玄武門的城頭一角,文涵看着從皇城前大道上經過的平民百姓,他們從那裏經過都會停步望上一眼巍峨的皇城城牆。

“一個男人。”

文涵側身斜視了一眼身旁的人,極少見地撇了撇嘴角,嘟囔道:“小氣。”

兩人沉默了許久,才聽那人如往常那般冰冷的聲音開口道:“他輕功極好,我只跟了一條街便丢了。”

文涵側目微微驚訝,“你不是說大元朝沒人能殺的了你,能抓的住你麽?既然這般能逃,怎麽會追不上一個人?”

那人也難得的露出了嫌棄的表情,似是覺得文涵當真沒有見識一般,“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只說了大元朝,可沒說整個天下。”

“哦。”文涵了然般地點了點頭,道:“看來北方的那個地方當真是人才濟濟啊!”

“你怎麽确定是他們?”

文涵瞅他一眼,道:“他們的使臣已經在盛京住了有三日了吧!”言罷,文涵嘴角露出了微微淺笑,“且看看吧!”

“你是我見過最狠毒的女人。”那人擡頭看着高高挂在桅杆上的女屍,淡淡說道。

文涵只看了一眼便轉了身朝樓下走去,“若是不狠些,怎麽會站在這裏呢!”

猛然頓步,文涵狐疑地看向身側的人,“你今天的話好似特別的多!”

自此,至夜深,文涵都未再聽他說過一句,哪怕一個語氣詞。

一夜淺眠,天未亮,文涵便坐在榻邊看着窗格子透過來的光,直到它變成了刺眼的白色,才聽宮裏的奴才氣喘籲籲地回禀道:“太後娘娘,蕭公子回來了。”

“又跟丢了?”文涵皺了皺眉,她向來都沒打算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出什麽來。

那人搖了搖頭,在文涵快要抓狂時,聽他淡淡地說道:“那些人沒有來。”

“沒有來?”文涵喃喃了一句,想了片刻,忽然笑道:“也罷!今夜皇城大宴,我總能見着邙族的那些人張什麽模樣。”

“蕭雲?”文涵微微眯着眼,打量着眼前的人,又開口喚道:“蕭雲!”上下打量了許久,文涵點了點頭,道:“有些時候看着你老是會想起一位故人,想着若是他還活着,沒有住在這個地方,不知會是個什麽模樣,我私下覺得若是像你這般做個江湖的游俠也是不錯的。”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