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翌日一早,沈莓是被春華叫起來的。

天剛蒙蒙亮,深秋的早晨總是籠着些袅娜的霧氣。

沈莓揉着眼睛從床上坐起來,似是還有些迷糊,她看向窗戶。

春華正推開半扇給屋裏透氣。

窗外樹梢上挂着些水氣,地面上還是濕的,沈莓看的怔了一下,突然問春華:“昨夜外頭打雷了嗎?”

會是她在做夢麽?

春華點頭應聲:“是啊小姐,好大的雷呢,雨落得也大,好在今早天還未亮便停了,不過小姐一會去書院還得仔細着點将傘帶上,瞧這天兒,雨只怕還要落一場呢。”

沈莓靜靜聽着,出神地點了點頭,而後她又輕輕動了動唇:“春華,那昨夜……”

話說了一半,又沒了聲。

春華疑惑回頭:“怎麽了?小姐可是要問什麽?”

沈莓瞧着她的神色,還是沒将話問出口。

春華一直會在外間給她守夜,她這般神色,昨夜應當是沒發生什麽。

她現在想起來也有些模糊了,不知是不是自己睡沉了,在雷聲下做了光怪陸離的夢。

只是從前她夜間打雷素來便會睡不安穩,昨夜後來卻似是好了許多。

夢中那突然包裹住自己的溫度,還是叫人有些在意。

畢竟這好像是從以前到現在,這麽多個雷雨夜來,第一次。

不過今日還要去書院,沈莓很快收拾好自己,在淨面後給自己抹上真兒姐姐叮囑的幾樣養護肌膚的花露和膏脂,又細細塗了手膏,便去了前頭花廳裏與大家一起用早飯。

只是這件事也被她放在了心裏,默默地記着。

因着昨夜落了大雨,今日地上濕滑,有些地方還積了些水窪,嚴許便沒有騎馬,而是與沈莓同乘一輛馬車送她去書院。

在馬車裏,沈莓忍不住問他:“□□後會每日都送我去讀書嘛?”

嚴許将她的小箱籠放在腳邊,聽了小姑娘的問話,突然輕挑眉梢:“阿莓可想要哥哥送?”

沈莓猝不及防被反問一遭,有些嗫嚅的動了動唇。

她從不曾直白地表達過任何自己想要的事,因着心裏沒有底氣,總覺得即便是說了,也無人會在乎她任何想法,甚至可能還會給自己引來又一通責罰。

但現在,小姑娘抿唇攥了攥手心,在年輕公子灼灼溫柔的目光下,終于勇敢地輕輕點了頭。

她的聲音還是很小,卻一字一句都說的清晰:“唔,有些想的。”

嚴許眸光閃爍,濃墨似的眼裏像有熠熠星辰。

他唇邊揚着一抹笑,聲音疏朗而輕柔:“好,那日後哥哥便日日都送你。”

沈莓心裏歡喜,大眼睛裏都是盈盈笑意,忍不住重重點頭,還不忘乖巧軟糯地說一聲:“謝謝哥哥!”

小姑娘的聲音帶着一絲嬌甜,她從前說話聲音輕,總是細聲細氣,很難叫人覺出什麽,現在卻叫嚴許聽的心中驀然一軟。

像被一只毛茸茸的小兔拱進了懷裏。

待到了書院,沈莓跟他揮手告別,嚴許看着人走遠的身影,卻沒有馬上離開,而是徑直往後頭院長的書房去了。

沈莓提着小箱籠到了昨日上課的知海堂。

她來的尚早,課室裏除了她便只有兩個姑娘,便是昨日沒與她說過話,她也不知曉姓名的那兩個。

慕百年說她們與柳聆昔也是有些交集的,沈莓便未主動結交,免得給自己添麻煩。

兩個姑娘見她來了,也只是瞧她一眼,便兀自兩人繼續說話去了。

她們的目光裏倒不見多少敵意,沈莓覺着這便夠了。

她實在不欲與人結什麽仇怨,也不需要她們多喜歡她,能相安無事便是最好的。

沒多時,吳薇也來了。

她進課室後看了沈莓一眼,很快又收回視線,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什麽也沒說。

沈莓想起昨日慕百年和哥哥與她說的,柳聆昔父親是吳薇父親的上峰。

京都各府邸世家關系盤根錯節,她雖長居後院,但那時沈府還是世襲的侯府,即便所知不多,但總還是在一些能出現的大場合裏聽到過一些八卦的。

即便是女兒家,也要為家族考慮,日常的結交許多都是有利益牽扯其中。

沈莓靜靜拿出自己的紙筆在桌上放好,未再多看吳薇一眼。

不管如何,昨日吳薇那事先生罰了她,她和柳聆昔再想有什麽動作,近日應當也不會做了。

昨兒沈莓從彭先生的态度便瞧出來,臨山書院雖收的都是達官貴人家中的子女,但卻并不因為他們的身份就會優待幾分。

好像将孩子送來的各府上也默認了此條規矩,就比如柳聆昔哪怕并不好相與,甚至初次見她時便咄咄逼人,但對書院的先生卻從沒擺出過什麽貴女的架子。

是以先生們的威信應是在的。

而接下來也當真如沈莓所想,她在書院安安靜靜過了一陣安生日子。

只是與柳聆昔同處一個課室,她還是時不時能明顯感覺到她看着自己微沉的目光,依然并不友善。

這些時日,除了在休息時和慕百年碰個面,兩人一起在書院裏逛着閑聊一番,其餘時間沈莓都在認真聽課學習。

慕百年聽說吳薇沒有再找沈莓的麻煩,柳聆昔也沒動靜,驕傲的拍了拍胸:“定是本小姐那日出現幫你作證威懾了她們一番!”

“她們知道你是我罩着的,吳薇定不敢來找你麻煩了!”

彼時沈莓正與她手挽手走在湖邊,還與她說了在這裏第一次遇見柳聆昔便叫她出言嫌棄了的事情。

慕百年聽後煞有介事地摸着下巴,又話鋒一轉:“不過我也總覺得柳聆昔不會這麽簡單就翻篇兒了。”

“她素來自視甚高,十分看重身份,從不屑與身份低的人打交道,初見你便不喜定也是因為這個,覺得你不配與她念同一個書院,如今你還與她分到了一組,內心指不定看你多不順眼。”

柳聆昔這點性子京城閨秀皆知,身份不如她的不會去往她跟前湊,自讨不痛快。

與她身份相當的也犯不着與她結怨,沈莓這下也算明白了,課室裏另外兩人不與她說話的原因。

而她就是運氣不好,陰長陽錯撞上了。

沈莓嘆口氣:“那我運氣挺不好的。”

慕百年大大咧咧手一揮:“那是她的問題,與你何幹,我就覺得你很好!”

她交朋友向來講究一個随緣,若是她瞧得上的,不管那人出身如何她都能與人做朋友。

說着慕百年又無意識拍了拍沈莓的手,突然“咦”了一聲,轉頭看她:“阿莓,你的手感覺好滑好好摸哦,怎麽比之前滑那麽多呀?”

話落,她又因着這眼愣了一下。

“等等,怎的還覺得你變白皙了些呢?”

湖邊的垂柳入秋後便漸漸黃了葉子,如今更是金燦一片,今日出了點太陽,正暖洋洋籠在小姑娘身上。

她今日穿了一身官綠藤紋古香緞儒裙,罩蘭苕青枝披衫,意外的襯膚色。

沈莓近些時日的衣裳都是陶真兒幫她選的,還有好些是真兒姐姐特意去了錦繡坊再挑顏色料子給她做的。

每晚她都要替她挑好翌日要穿的和要系的頭繩、珠花,又檢查過她有沒有好好用那些膏脂,這才回院。

不僅如此,每次挑衣裳時,真兒姐姐還會教她什麽顏色會襯她的膚色,什麽款式會顯的身形窈窕,要如何戴珠花、發簪、羅釵才會不顯累贅又好看。

沈莓也是這時才知道,原來這些都有好多好多學問的。

難怪真兒姐姐每次出現,從頭到腳,無一處不讓人看着便覺舒适又賞心悅目。

只是從她開始用牛羊乳沐浴,抹花露塗膏脂,吃好多好多紅棗枸杞芝麻這些已快月餘,還未曾有人說她瞧着白了些。

這下聽了慕百年的話,沈莓簡直快要高興地蹦起來。

她不禁一把抓住了慕百年的手,疊聲問:“真的嗎?阿年你真的有覺着我比從前白了些嗎?手也有變化嗎?”

慕百年原本只是在陽光下突然這麽一眼,下意識問出來的。

現下瞧見一直文文靜靜的沈莓竟然好像有幾分激動,還愣了一下:“我、我剛剛是這麽覺得的啊,你怎如此激動呀?”

沈莓這才不好意思地将自己近些時日聽了真兒姐姐的話從頭到腳的養護說與她聽。

慕百年過去是在西漠長大的,那兒的民風與京都十分不同,沒這麽多規矩,随性許多。

女兒家自然也不似京都貴女這般養的精細。

也就是慕百年原本便生的也算白皙,是以來了京都也未曾覺得有什麽。

她一邊聽着沈莓的話,一邊睜大眼睛,忍不住感嘆:“你們府上這位表小姐……真的好富啊!”

牛羊乳雖然對富貴人家來說不算什麽太金貴的東西,但沈莓可是日日用一桶來入浴呢!

沈莓對此深表贊同,随着她一起點頭,喃喃:“是啊……真兒姐姐可富了……”

慕百年聞言驀然一笑,又故意摸了摸她的臉,調笑:“哎呀,我就說嘛,阿莓最近身上有股奶香,臉也滑滑的,這是要變成大美人了呀!”

沈莓被她打趣,有點不好意思,在指尖比了個小小的手勢:“也不用太美,稍微……一點點便好了。”

慕百年哈哈大笑,突然想到什麽,又拉低她,興意盎然道:“我還有個小道消息未告訴你,昨日我偷聽到周先生與彭先生說話,彭先生家中有事需告假一段時日,你猜誰來替他?”

沈莓愣了一下:“唔,張先生?”

慕百年伸出食指搖了搖,看着她意有所指:“錯啦錯啦。”

“是你的懷琛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