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嚴許要給彭先生代一段時日的課的事,書院裏其他學子暫時還不知道。
也就是慕百年偶然偷聽了這麽一耳朵才興致勃勃提前告訴了沈莓。
沈莓聽後還驚訝了好一陣子。
哥哥連她都沒告訴呢。
于是這日嚴許接她回府時,她便在馬車上問了這件事。
就見嚴許微微點頭,笑了一下:“彭先生約莫再有十日要回揭陽探個親,是以到時便由我替他一陣,阿莓的消息倒是靈通。”
沈莓揪了揪帕子,不忘給慕百年遮掩一下:“阿年也是偶然聽到,這才告訴我的。”
“無妨,”嚴許神色明朗,并不在意,只道,“只是院長的意思是不用這麽早告訴學子們,是以你與慕小姐便也自己知道便好。”
“好,”沈莓點頭,“我會與阿年說的。”
正巧過兩日有小測,沈莓專心準備,便也沒将這件事時刻記着了。
臨山書院時常有大測與小測,大測約莫每月一次,小測則是先生們看着來。
有些先生十分喜歡考校他們,有些先生則寬松些。
鐘先生便是前者。
沈莓在書院已經讀了月餘書了,鐘先生考校她們最多,隔三五日便要出題讓她們寫了上交。
沈莓素來刻苦,學東西也快,第二次考校便得了鐘先生的誇贊,甚至還說她的字進步十分大,已有幾分娟秀詩意。
在這之後,她便越發得鐘先生喜歡,就連鐘先生那只總是挂在窗邊的鹩哥,都與她成了朋友。
沈莓時常帶鳥食去書院,鐘先生将喂食逗鳥的機會當成沈莓考校第一名的獎勵。
她每拿一次第一,便能跟那只鳥兒說幾句話,甚至還能教它些新詞。
沈莓十分歡喜,每次都特別努力。
于是,過了這月餘,如今她已經是上舍一組成績最好的學子了。
先生們都有個通病,若是要誇贊誰,那便是逢人就要誇,是以慕百年在二組也知道了沈莓時常能考第一的事。
她只恨不的仰天大笑三聲,休息時與沈莓嘀嘀咕咕說話。
“這樣便最好!先生們都喜歡學得好的學生,你如今這般出色,能把柳聆昔比下去!”
“你是不知道,在你來之前,柳聆昔是上舍功課學的最好的,因此更有些目中無人的傲慢,我就十分瞧不上她那模樣,哼。”
“正好現在你可以搓搓她的銳氣了,讓她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學識可不是跟着出身走的。”
“不過阿莓你還是要小心些,柳聆昔自視甚高,自尊心強,只怕更要視你為眼中釘了。”
沈莓卻從沒想與別人比什麽。
她只想學好自己的,畢竟她入臨山書院的日子晚,離着十五歲離開這裏,也就不到兩年了。
小考這日,沈莓将筆墨紙硯都準備好,去了書院。
她每次都到的比較早,會一一将東西擺上桌收拾好,等着先生來上課。
這日也不例外。
不過許是因為今日上午鐘先生要考校她們的原因,其他幾人也來的不算晚。
等課室裏六人都齊了,離着開始也還有些時間餘裕。
沈莓坐在位置上靜靜溫書,突然便覺桌子被人撞了一下。
那力道可不小,将她的木桌撞歪了去,筆擱都倒了,兩支兔毫順着滾落在地,下一瞬便被人踩了一腳。
沈莓皺眉倏地擡頭,便看見吳薇摔在了她的桌邊,而她的兩支兔毫正被章淑敏踩在腳下。
沈莓抿緊唇站了起來。
她沒有去扶吳薇,因為她們是故意的。
剛剛課室裏沒有争吵,甚至連急促的腳步聲都沒有,吳薇卻就這樣撞到了她的桌子。
沈莓站起身前還發現,她其實根本沒摔着,只是長裙掩住了腿,實則手在地上撐着身子呢。
章淑敏看着沈莓,見她沒去扶吳薇,明顯挑了一下眉梢。
她敷衍的“哎呀”了一聲,低頭看向自己的腳,似是又在地上輕碾過後才順勢移開,一臉抱歉:“對不住,不小心踩到你的筆了。”
說着話,章淑敏又看了眼地上那兩支兔毫,筆尖已經叫她踩的分了叉,還沾上地上的灰和她鞋底剛剛故意沾濕的水,一塌糊塗。
章淑敏滿意了,沒再看沈莓一眼,徑直走過,去了柳聆昔的桌旁與她說話。
她的身形擋住了柳聆昔,沈莓看不見她們此刻的表情,而假意跌了一跤的吳薇也已經起身,一言不發回了自己的位置。
沈莓抿緊唇,扶正了自己的桌子,然後彎腰撿起兩支兔毫。
筆尖被踩,已經分了叉,又沾了地上的灰和鞋底的水漬,結塊糊住了筆根。
沈莓低着頭,用手想把筆尖攏一攏,卻無濟于事。
這樣即便一會潤了筆蘸了墨,寫出來的字也沒有字鋒。
沈莓往窗外頭看了一眼,遠遠已經看到鐘先生走過來,看來考校的時間要到了。
她低頭攥着手裏的兩支兔毫,也明白了吳薇和章淑敏做這出戲的目的。
她們就是想讓她這次考試考不成,拿不了第一。
不然不會挑着這麽個剛剛好的時間,而沈莓在書院裏交好的只有慕百年,誰都知道,慕百年于讀書一事有天賦但不上心,每天就帶一支筆。
她借也是借不了的。
或許是柳聆昔對她早前每次考校都能拔得頭籌的不滿已累至頂峰,又或許沒有理由,便是單純瞧她不順眼,想整就整了。
章淑敏在自己位置上看着低頭不語的沈莓,唇角露出一個嗤笑。
一個慣會在先生面前出風頭的小賤人,還真把自己當成是什麽才女了。
不自量力。
在這臨山書院裏,哪怕先生們能秉公,但各府利益錯綜複雜,學子們心裏都有自己的計較,誰該親近,誰該讨好,誰又該遠離。
沈莓說是嚴府的義女,嚴公子待她也多有親近,然而在旁人眼裏,多還是寄人籬下罷了。
柳聆昔翻着自己的書,看都沒往沈莓那處看一眼。
一個這樣低賤出身的小角色,她懶得瞧,甚至也不用她親自動手,自有閨友章淑敏和一心想要進她身邊小圈子的吳薇去幫她。
只是想起沈莓剛來月餘便在幾次小考裏都拿了第一,柳聆昔眼裏還是劃過一絲厲色。
她從來都是天之嬌女,不管何時,怎能叫一個卑賤庶女壓過自己一頭?!
沈莓在她面前風頭出盡,還真當她是好惹的了。
柳聆昔唇角翹了一下,罷了,自己着實大度,也容忍她這麽久了,便從今日開始吧。
她這般想着,又漫不經心地翻了一頁書,餘光卻看到沈莓正在彎腰打開箱籠,從裏面拿出了一個一指寬的小布包。
柳聆昔翻書的手一頓,蹙起眉。
剛剛章淑敏和吳薇不是确認過她只帶了兩支筆?
這時候鐘先生已經走進課室。
他看了一圈,肅聲道:“一盞茶後,考校開始。”
聽到還有一盞茶的時間,沈莓松了口氣。
那便來得及。
她低頭将已經潮濕的筆尖在帕子上按了按,然後打開小布包,從裏面拿了一根繡花針出來,而後将針尖抵進兔毫筆根處,一點一點轉着圈開始梳理。
繡花針的針尖十分細而銳利,兔毫被灰塵糊在一起的筆根漸漸被梳開。
沈莓另一只手的食指和拇指同時将筆從筆根到筆尖輕攏,就這樣用一根繡花針轉着給筆梳了好幾圈。
她十分仔細,也很有耐心,不自覺抿着唇。
連鐘先生走到身邊了都沒察覺。
直到感覺差不多了,沈莓擡頭想将兔毫放到筆洗裏去完全浸濕,看看筆鋒順沒順,突然便看到先生站在桌邊。
她吓了一跳,下意識道:“鐘、鐘先生。”
鐘先生“嗯”了一聲,目光看着她手裏的筆,眼神裏倒是有幾分興趣。
“你在梳筆?”
“是。”沈莓點頭,斂了眸,“我的筆分叉了,還沾了濕灰,寫不了了,我便用針梳了梳。”
她沒有說事情的前因,也沒有告狀。
因為沈莓知道,這回她沒有證據了,吳薇和章淑敏故意做出那副意外的樣子便是要堵了她的路,讓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樣。
如此一來,即便沈莓如實與鐘先生說了,她們也大可以說自己只是不小心罷了。
沈莓想起春華與她說的,這種時候,便不用去做這些無用的事,只有讓她們的目的落空,才是最有力的反擊。
也是碰巧,她有這個法子。
鐘先生贊賞的點點頭:“沒想到你還會這法子,有人教你的?”
沈莓如實道:“是從前教過我的一位先生教的。”
她能去書院讀書,全因着那時還是永昌侯府五小姐的身份,畢竟主母再怎麽磋磨,府上姑娘去書院讀書也是一種身份的象征,永昌侯府自然不能落後。
只是回了府,她卻不像嫡子嫡女一樣,有上好的文房四寶,沈莓的筆得用許久,直到用不了了才會讓嬷嬷去買,不然便會被主母訓斥鋪張浪費。
所以一支筆她都會盡量用久些,自然也就向之前的先生學了些小法子。
這筆分叉了寫不出筆鋒來,用繡針梳理便是其一。
鐘先生的問話課室裏其他人都聽着了,沈莓的回答也一次不落的入了她們的耳。
章淑敏和吳薇顯然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有法子。
畢竟她們都是養尊處優的主,筆用一陣便有下人主動來換,從沒操心過。
一盞茶不到的功夫,沈莓的兩支兔毫便都重新梳理好了,潤了筆之後與之前一般無二。
她在紙上寫了幾個字,滿意點了點頭。
沈莓垂眸,重新将兔毫放在了筆擱上。
而後,她微微側身,偏頭靜靜與柳聆昔的目光對上。
小姑娘眼睛大,素來黑白分明,幹淨的一塵不染。
她就這樣靜靜看着人,不帶任何情緒。
卻似是一眼就能将那些心底陰暗肮髒的心思,全都看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