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柳聆昔迎着沈莓的目光,第一次暗暗收緊了手。

在那雙幹淨澄澈的眼睛裏,她竟然要繃直了身子,才沒有被這目光壓下去,率先移開眼。

沈莓那雙明眸裏沒有太明顯的情緒,她只是這麽看了一眼,便回身,繼續該做什麽就做什麽。

考校很快開始。

小姑娘抛卻了之前因為這點小意外而起的無關雜念,專心致志寫自己的題。

待得兩日後,鐘先生公布了這次考校的成績。

“沈莓,甲等第一名。”

他第一個便念了沈莓的名字,摸着胡子點頭:“不錯,這次又是第一名,不過莫要驕傲,須得繼續努力。”

沈莓提着裙子起身,上前接過自己的答卷,笑得彎起了眉眼:“謝謝鐘先生,阿莓知道了。”

考校能拿到好成績,即便已經有好些次了,她卻依然每次都一如既往的開心。

這證明自己的努力都沒有白費呀。

課室裏其他五個人對此卻沒什麽表示。

說她們早有預料也罷,明眼人都知道吳薇她們前日那一出就是為了讓沈莓的考校出岔子,現在卻落了空。

柳聆昔定是心情極不好的,另外的人自然也不願去觸她的黴頭。

這些小姐們心中有計較,鐘先生不會點破,否則便是太不給她們府上面子。

在臨山書院教書,要兼顧考慮的實在是太多了。

好在沈莓這個小丫頭自己争氣,不會讓他們這些先生太難做。

他繼續叫了接下來的名字。

“柳聆昔,甲等第二名。”

“章淑敏,甲等第三名。”

“吳薇,乙等。”

“江鈴,乙等。”

“衛萍萍,丙等。”

每個人依次上前拿回了自己的答卷,都忍不住偷偷看了柳聆昔一眼。

這已經不知是她第幾次被沈莓壓過一頭,只能拿個第二了。

甚至沈莓只來了月餘,在此之前,柳聆昔可是次次第一,自視甚高。

柳聆昔面上不顯異色,在自己的位置上坐着,似是沒有将這事放在心上,但與她關系近的章淑敏卻一眼便知,她此刻的心情可以說是差勁極了。

這時鐘先生又宣布了一件事。

“這個月的大測定在十三,今年與往日有些許不同,女子院位列前三和男子院位列前十的答卷都将在書院中展出,供全院學習,其餘排名也将統一公布。”

這是往年從來沒有過的。

過去臨山書院的大測并不會将學子們的答卷展出,排名也是兩個院裏各自公布。

現在卻會面向全院,那便意味着,考得好與壞,整個書院的人都能瞧見。

若是能在這次大測中拔得頭籌,在書院裏怕是要一考成名了。

他們這些世家公子小姐們,出身尊貴,享有普通人無法享有的一切待遇,自然也要背負家族的榮辱。

即便是在書院裏年紀不大的學子們,現在得知了這個消息,也是要相互較勁的。

他們都是家中小輩,但也是族中的未來,往大了說,能否為家中争臉,甚至在京都冒出點名頭,都看此次了。

是以在鐘先生宣布此事後,下頭的幾個小姑娘便神色各異起來。

沈莓卻只點了點頭表示知曉,并沒有與往常有什麽不一樣。

因為她确實不清楚這次大測的意義。

或者說,與她而言,這些意義本就沒有意義。

她如今在京都沒有親人,沈家被逐出京,她也早已不用背負那些家族顏面。

于沈莓而言,這只是一次單純的大測。

她只需全力以赴,對得起自己便是。

唔,若是可以的話,也當對得起義父和懷琛哥哥時常的悉心教導。

鐘先生說了事,便繼續開始講課了,沈莓翻開書認真聽,課室裏其餘幾位小姐卻早就沒了心思。

柳聆昔沉着目光看向沈莓,眼裏神色晦暗。

她輕輕摩挲着自己的狼毫,心裏不知想着什麽,遲遲未有動作。

一滴墨從筆尖低落。

在宣紙上暈開了一個漆黑的墨團。

瞧着刺眼。

又過了兩日,這日上午休憩時,慕百年與沈莓在湖邊說話,也說起了大測之事。

沈莓在水榭裏捧着臉,看湖裏胖胖的紅錦鯉游來游去,小聲道:“阿年,你是不是也很在意這次大測?我感覺課室裏幾個人這兩日上課都心不在焉的,還叫先生訓斥了。”

慕百年小手一擺:“我才不在意呢,每次大測我的成績都差不多,我爹習慣的緊,加之我家是武将,與文臣交往本就少,不看重這些虛的。”

說完她看看沈莓,問她:“那你呢,你會不會緊張啊?畢竟嚴先生可是副院長呢。”

沈莓笑着搖搖頭:“義父時常告訴我,不管大測小測,都當一視同仁,不因小而怠慢,也不因大而過分看重,失了本心。”

慕百年聽後摸摸下巴,打趣她:“到底是住在大儒府上的姑娘,阿莓說話都一套一套的啦!”

沈莓扁嘴:“才沒有,你怎麽還笑話我呀!”

兩人說笑了一會,這個話題便也就翻了篇。

待得放課後,沈莓如往常般在回府的馬車上與嚴許說起今日在書院的瑣事。

這是她如今已經習慣做的事。

嚴許一邊聽着沈莓的絮絮叨叨,一邊将來時路過糕點鋪子給小姑娘買的糕點遞過去。

看到她高興地接過,然後吃的嘴角都有糖渣,忍不住擡手撫了一下她的唇角。

公子聲音和緩:“大測這事是院長和父親商議後的決定,在大測開始前,我也要去書院代彭先生的課了。”

沈莓只覺得唇角被微涼中又帶點溫度的指尖輕輕蹭了一下,她下意識抿了唇,突然觸到什麽,倏地往後一仰,緊緊捂住了嘴。

連手裏的糕點掉了都顧不上。

嚴許只感覺指腹一軟,一點潮濕溫熱纏上來,又飛快離開。

他心下驀然一震。

墨色的眸子裏神色翻湧。

很快又被壓下,面上不見絲毫異常。

年輕公子看着小姑娘紅似朱砂的臉,斂眸,壓住了眉眼裏那股平白而起的莫名情緒。

他唇邊依然噙着不變的笑意,像是未覺什麽異常,微微傾身,替她重新拿起剛剛掉落在身上的糕點,放回旁邊的油紙上。

“怎麽了這是,哥哥去書院給你上課不開心?”

沈莓只覺得腦子都被什麽糊住了,也不知為何,半點思考不了。

但卻會本能地點頭:“開心的。”

那樣她便能時時看到哥哥了呀。

嚴許眉眼含笑,沒再說什麽,在小姑娘呆呆的目光下輕輕移開了眼。

這點意外的小插曲像深秋一片落葉落在湖面。

泛起幾圈細微的漣漪後,很快便平靜的沒了痕跡。

自鐘先生說了十三日的大測後,臨山書院的學子們很快便緊張了起來。

就連沈莓也能明顯感覺到這種變化。

而她只是按部就班的,一切如常。

與她一樣的,自然還有心大的慕百年。

大抵是大家在課上都認真了許多,專心致志聽過先生們的授課後,休息時便越發需要放松。

沈莓發現這幾日晌午去湖邊的姑娘都多了不少,各自圍在一處說話吹風。

深秋涼爽,湖邊垂柳泛黃,葉子随風打着旋兒飄落,怎麽都比悶在課室裏舒服多了。

沈莓與慕百年挽着手也在湖邊走着,不知在想什麽,有些出神。

她的目光忍不住往男子院的方向看去。

懷琛哥哥今日在男子院授課,現下是午歇,不知道去找他方不方便?

這時慕百年卻突然拉了一下她的手,神秘地沖她擠眉弄眼:“走,我帶你去爬山!”

“啊?”沈莓一頭霧水,“爬什麽山……”

慕百年一指前頭湖中:“那兒!那座湖中假山群聽說還有先生在裏頭迷過路呢,我也想走走!”

她做事向來是心血來潮,早前這兒沒什麽人的時候她不覺有什麽。

現在瞧見假山裏好像有人在走,便來了興致。

沈莓素來覺得跟着慕百年玩什麽都可以,這下便也點點頭:“好呀,你想走我便陪你。”

于是兩人結伴過了湖中的石橋,入了假山裏。

臨山書院這處假山群很大,占據了半個湖面,裏頭彎彎繞繞的,上下皆可走。

裏頭也不止她們兩人,迎面遇上了幾個慕百年認識的姑娘,不過大家并不相熟,打了招呼後便錯開了。

慕百年對這個假山迷宮還頗感興趣,哪兒都要走一走。

這時看到前面有上一層的石梯,便拉着沈莓踏上去,還不忘叮囑她:“小心哦,上頭不高,但有點窄。”

沈莓應聲,跟在她身後往石階上走。

眼前景致豁然開朗,與石梯下頭有些暗的假山洞裏完全不同。

沈莓的眼睛亮了亮。

然而還未等她與前頭的慕百年說話,突然便覺身後的一股大力推了她一把!

沈莓猝然不防,腳下一崴,竟然擦着鋒利的山石就這樣跌了下去!

劇痛從腳踝傳來,她下意識蜷縮成一團,驟然跌在假山洞前的窄路上。

更加綿延的鈍痛蔓延至四肢百骸。

沈莓只覺得眼前一黑,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慕百年聽見驚呼,只來得及回身,卻已經拉不住跌下去的人。

她心裏一慌,大叫一聲:“阿莓!!”

而後猛地從假山上翻了下去,入目卻是一片刺目的紅。

與此同時,一個人影飛快從湖面掠過,踩着水,幾乎一瞬便到了沈莓身邊。

公子的臉沉的可怕。

漆黑如墨的那雙眼眸裏竟翻湧出從不曾見過的戾色。

是嚴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