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京城只剩一日路程,道路的選擇突然豐富起來。
走平坦的官道,看數日來看慣的行人與風景,或者穿山而過,道路有些颠簸,但山澗中風景秀美,賞心悅目,還可比走那條官道早些到京。
明娪自然是都可,景瑩二話不說便選則走山澗,景馳自然是答應。
如今他們走在山間石板路上,道旁有一條蜿蜒的清亮小溪,兩側俱是嶙峋的高聳山石,石壁上時而有生命力旺盛的花草樹木栖息。
不遠處的高峰上,有一條白亮奪目如玉帶的瀑布從山石沖激蕩而出,在山間布散水汽與清涼。
聽着水聲,鬓角的碎發被溫柔的春風徐徐吹拂,明娪終于在這段路中尋到了難得的惬意。
景瑩也坐在車外,瞧見峭壁上一壁的薔薇,便求景馳幫她摘一朵簪在頭上。
景馳倒是大方,在馬上一歪身,借着腰勁隔空一探,摘下了兩朵開得最盛的野薔薇,一枝給了景瑩,一枝給了明娪。
“謝謝,我……”
明娪遲疑了一番,還是接了過來,別在鬓間,轉瞬便笑靥如花。
景馳卻搖頭晃腦一番,“古人誠不欺我,原來薔薇果真便是‘釵邊爛漫插,無處不相宜’。”
“少說酸話。”
“哦。”
明娪也聽過他吟的那首詩,仿佛是叫《觀美人摘薔薇》?所以他這是在變相的誇她美嗎?
她從來就不是那種美而不自知的嬌羞姑娘,也聽多了關于美麗的誇贊,可如今想來,那些甜言蜜語卻都沒有這句需要她獨自摸索猜測的詩更讓人心中甜蜜。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
自從她知道景馳是自己最惡毒的敵人的未婚夫後,所能做的也不過是假裝落落大方罷了。
水聲逾漸隆隆,他們走過了那條瀑布,繼續向前。
景瑩揉了揉被水聲震得發痛的耳朵,問道:“馬上要回家了,明姐姐回家後都做些什麽?”
“我?回家看過爹娘,再去公主府看望一下公主與驸馬,也就無所事事了。”明娪輕聲補充道,“或許就會開始為下一次出發準備了。”
“啊?不要啊……我還想要明姐姐繼續教我做香粉呢!”景瑩哀嚎一聲,響徹山野。
明娪無奈一笑,承諾道:“待會我便将我知道的香粉配方全都寫給你,好不好?”
倘若景瑩不是景馳的妹妹,或許她還能陪她玩耍幾次,可既然她不打算再見景馳,還是最好別再與景府中人接觸了。
景瑩還是一副不大滿意的模樣,小嘴嘟着可以挂個油瓶。
景馳也不安慰她,反而問道:“明姑娘怎麽不問問回京後我會做些什麽?”
明娪挑眉看向他,做什麽?成親嗎?
“說實話,關于遺诏的事情,我還是很生家父的氣,所以将瑩兒帶回家後,我應該就會直接住回書院了。”
“景公子真是成熟。”明娪說出一句反話,又道,“我确實是不想見到景公子,可就算你不在景府中,恐怕景大人與夫人也不會樂于見到瑩兒妹妹交了我這樣一個朋友吧?”
景瑩甚是不解,“怎麽會?你們明家不是我爹故交嗎?我不管,如果明姐姐不願陪我玩,那下次你再遠游就帶上我吧!”
明娪只是被逗笑,不曾回應。景馳策馬過來,拍了拍景瑩的頭,希望能把她這不切實際的想法都拍出去。
“好了,還是說點讓我開心的吧。”明娪轉了轉眼珠,便尋到了新的靶子,“眼看就要回書院,景公子的作業還沒動筆呢?”
景馳瞥她一眼,幽幽道:“明姑娘怎麽比我娘還關心我?”
“是關心你的功課。”明娪擡起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晃,“還關心景公子會不會因為沒完成功課而受到懲罰。”
“呵呵。”景馳幹笑兩聲,沒回答。
明娪還以為他懶的再提功課之事,誰想等他們出了山澗,前方又是一馬平川的時候,景馳突兀的來了一句。
“明姑娘畫了這麽多幅畫,能不能尋一幅借我當作業?”
“嗯?”
看着景馳這般別扭求她借畫,明娪簡直要笑得花枝亂顫。
“可是找人代筆,算是君子所為嗎?”
景馳臉頰微紅,他這不正是在行悖逆之事麽?
“少廢話,借不借?”
“現在可借不得,我要一一拿給淳寧看呢。”
其實她有許多塗鴉之作,在淳寧長公主面前可能也就是一晃而過,沒什麽好看的。可她就是鬼使神差的拒絕了他,仿佛就在等着他說下一句話。
“那待淳寧長公主看過,再借我吧。”
她只是看他實在被那教畫先生折磨得可憐罷了。
“好啊,一言為定。”
明娪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總有千千萬萬個借口,還不是為了留下再見一面的由頭,簡直可惡。
縱然山高路遠,縱然艱難險阻,旅程終究也有走到終點的一天。
巍峨的西城門便在眼前,金色的夕陽下,城門內是一片璀璨輝煌,進出城門的行人魚貫,庶衛城門的兵士在認真查驗着每個人的過所文書,不敢怠慢。
在馬上望着這片景色,明娪眉心微蹙,雙唇緊抿,深深呼吸。
這座皇都曾經給她留下了不少痛苦心碎的回憶,但她的家、她的親人與朋友也在裏面啊。
如今沐浴在這般壯麗夕陽之中,似乎過往的一切都不那麽重要了。她如今只想回家。
排隊入城還須一陣,明娪好容易平複了心緒,轉頭瞥向景馳,卻發覺他也不是一番殷切歸家的模樣,眉頭微皺,目光幽遠,似是有些心事。
是了,他說他還在生着景大人的氣,氣他父親獨斷專行,為了保護遺诏,連他們一對子女的性命都賭上了。
況且又錯過一年春闱,下一次又要再等三年,縱然景馳說自己心中未有抱負,但總會覺得錯過機會吧?
那麽說來,景馳同她一樣對回京喜憂參半,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正在兀自思索,忽然景馳回望,她只得別過了頭去。
怎麽每次她偷偷看他都能被抓個正着?難道他的馬耳朵上偷偷裝了鏡子不成?
兩人各懷心事,唯有景瑩一片赤子之心,在車廂中站着身子向外望着,對于回家已是期待不已。
交過過所,他們順利入城,此時再回頭望去,夕陽僅剩餘晖,城門即将關閉,正是各歸各家的好時節。
“景府在城北,我家在城南,看來我們應該就此分道揚镳了。”
景瑩又抱着明娪的手臂說了許多舍不得分離的話,倒是景馳淡然鎮定,對她道:“雖然就此別過,但明姑娘勿要忘記我們尚且有銀錢未訖。”
“知道了,不是還要借畫嗎?”明娪狀若潇灑,擺了擺手,從馬車中将早已分好的行禮搬到馬上,便再次上馬,留下一片飒爽的英姿。
“景公子且去細細算賬,算好了再來找我便是!”
話音未落,她便似一陣風去了。
景馳與景瑩目送她的坐騎奔過了街角,便也再次啓程。
“瑩兒,我們也回家吧。”
景馳與景瑩終于歸府,景府上下自然是欣喜萬分。
景馳剛剛在門房将景瑩扶下了車,便有看守的兩個小厮趕忙跑進去向主母報信,又有三四個得力家丁幫着公子搬物牽馬。
許久不曾有過這樣無須自己動手的時候,景馳一時間竟還有些不習慣。
門前諸人皆是有條不紊的忙碌着,景馳剛準備與景瑩入府,便聽見門內一把焦急期待的聲音傳來,“是不是我兒回來了?”
景夫人岑氏一身銀紅金線蓮紋團衫,頭戴金絲髻,額前橫着一抹珍珠勒子,頗有雍容氣度,耳上兩個金絲燈籠耳墜随着主人焦急的步伐而劇烈搖晃着。
“娘親!”景瑩見狀,已是情不能抑,眼角濕潤,大喊着撲進了母親懷中。
“我的乖女兒,這次可是受了苦了!”
“母親。”景馳深行一禮,比起景瑩是平靜許多,“數月未見,我與瑩兒都甚為挂念您。”
岑氏牽着景瑩的手,對兒子也是欣慰點頭,“好、好,你們能平安回來便好,還沒吃飯吧?我們快些進去,我剛吩咐廚房将飯菜備好,如今正好!”
景府中一切如舊,大至經濟賬目、小至一草一木都被岑氏打理得井井有條。
飯食就擺在正堂之上,三雙碗筷,景馳坐了下來,便有使女端來清水供他淨手。
他終于忍不住問出了進府後的疑惑,“怎麽不見父親?”
他可是還有好一筆賬要與他算算的。
岑氏搖頭,“你父親如今可是忙得不可開交,已經一連四五日沒回家了,不僅如此,接下來一個月他只會更忙。”
岑氏說起,景馳才恍然大悟。
今日是三月廿七,禮部主持的會試剛剛結束,他爹景文光身為禮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雖然不是主考,自然也有的忙碌。
一個月後便是殿試,殿試後禮部還要主持瓊林宴,俱是他景文光的任務。
岑氏親自幫兒女盛飯,對他們二人神秘兮兮道:“更何況,如今京中除了科考,尚有一件更大的事要忙。”
“是何事?”景瑩趕忙問道。
岑氏溫柔一笑,道:“陛下準備立後,這豈不又是禮部的活計嗎?”
看來景文光近來應該會持續的忙碌下去,無暇顧家了。
景馳為母親與妹妹分別夾菜,心中卻想着,看來自己要做些什麽,也要趁這機會了。
作者有話要說:
回家啦!
雙方父母準備上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