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姐姐繡的帕子。”晞苧看着宋裕把帕子疊好收進袖中時,打破了沉默。

“是啊,出城前阿萱為我備下的。”宋裕笑答道,臉上浮出一抹柔情,語氣依然平緩,晞苧還是能從中聽出一絲眷戀和失落,“大概,以後再收不到這樣的物什了。來,這邊坐。”

宋裕帶着她來到園子中央一座八角小亭,亭中石桌上早早擺好了一席茶具,不多不少兩只茶杯。他将水壺置于小炭爐上,等着水沸騰。“這本是賞菊品蟹的好時節,只是我初來貴地,還未弄清何處有名蟹,今日又只有你我二人,只得邀你賞菊品茶了。”

“姐夫不必客氣。若有什麽需要直接告訴下人們即可。”晞苧想了想,接着道:“我與姐姐已兩年有餘未見,不知姐姐過的如何?”

“她很好,你的兩個小侄子也很聰明。半年前聽說你沒有被劫走,而是嫁到了蜀州府,還為你高興得哭了一場。”宋裕将青城茶茶葉夾了一些放入茶壺中。“她說,雖然以後可能都見不了面了,但只要你活着就夠了。我當時也沒料到,竟然我能見到你。”

“姐夫,你來到蜀州府,沒有告訴姐姐?”晞苧想着記憶中的姐姐真的會如此關心她嗎。

“你是想問我投誠的事?”宋裕執起由‘嗤嗤’作響漸漸平息下來的水壺,開始往茶壺中沖水。再用壺蓋輕輕刮去沖翻起來的白色泡沫,“沒有,我根本不知道會被秦子竣‘請’過去。”

“那你沒有為留在京中的姐姐和侄子想過?你這樣做,燕帝會怎麽對他們!”晞苧看着宋裕優雅的動作,問道。

“燕帝不會動他們。”宋裕蓋上壺蓋,重拎起水壺淋洗茶壺,篤定地說,“我要做的是用盡一切方法保全自己。”

“對燕帝來說,你這是投敵叛國。如果我沒記錯,按大燕律例,投敵叛國者,誅九族!”晞苧看着茶壺上飄起的袅袅白煙道。

“看來秦子竣并沒有告訴你,如今阮家在朝廷中的勢力。兩年前,皇帝廢了鐘皇後,立你大姐為後,封了你父親為從一品右相,你的兩個哥哥一個是正三品的吏部侍郎,一個是正四品的刑部郎中。一年前,皇帝身子不太好,你大姐開始替皇帝批閱奏折。也許過不了多久,你大姐還可以上朝聽政了,你說這樣的人家還保不住一個女兒?”宋裕輕笑道,手上不停,将茶水倒入并排的兩只杯中,洗杯之後,再往杯中斟茶。“請,蜀地名産青城茶,我在此就借花獻佛了。”

“謝謝。”晞苧低頭去端茶盞,掩去臉上驚色,大姐上朝聽政事什麽意思。難道父親他們也想,造反?茶湯綠中帶黃,端得稍近便有一股清香撲鼻。

掩袖護杯飲完茶,晞苧似乎是相信了二姐會沒事,也不再談此事,轉而問了些父親的身體狀況,後又談了談到蜀地之後可還習慣之類不痛不癢的話題。

日漸西斜,一壺清茶酌飲完畢後晞苧告辭,宋裕作為主人在門口相送,晞苧上馬車前回頭看了他一眼,只見他垂手站在那裏,身姿修長,目光悠遠,看着不知名的地方,仿佛一枝清竹,纖長堅韌。強風來時雖可彎腰,風過之後,卻仍是筆直地向上生長。

晞苧心中不知為何地覺得有些沉悶,輕輕嘆了口氣,轉身正打算踏上馬車。

突然之間,橫裏沖出一個蓬頭垢面,衣衫褴褛的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直直地向宋裕撲過去。宋裕在那人将将要碰上他的那一刻反應過來,向側面跨了一步,那人摔倒在了地上。與宋裕一同在門口相送晞苧的仆人,疾步上前,捉住了那人,此時,又一個同樣打扮的人沖出來,嘴裏大喊着“夫人!”

衆人這才知道原來這兩人都是女子。被奴仆押住的那人此時也開口了,聲音有些沙啞,有些哽咽:“宋裕,你認不出我了麽?”

晞苧在看見有人沖出來那一刻,便停下了上馬車的動作。此時聽到那個聲音覺得很是耳熟,卻想不起到底是在哪裏聽過。

“阿萱?”宋裕幾步走到那人面前,命人放開她,撩起散亂在她面前的髒兮兮的黑發,驚訝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二姐?”晞苧自然也聽到了這句話,連忙走了過來。二姐本就早她幾年出嫁,出嫁前兩人見面便少,出嫁後更是一年中只有家族聚會上的寥寥數次可以見上一面,待到她出嫁,兩人自然是一面也見不了了。所以晞苧之前根本沒認出眼前這個頭發因長時間沒有洗過已經打結,衣衫沾滿了塵土,臉色發黃并且不知是什麽黑色的東西,一塊一塊沾滿臉頰的人是她以前那個總是高貴驕傲的二姐。

來人正是晞萱和她的貼身侍婢綠雲。晞萱自得知宋裕被俘之後,食不下咽,終日以淚洗面,想着若是他去了,自己也就這樣随着他去吧。誰知在幾天後竟得知宋裕倒戈了。

消息傳回來,她整日不敢出門,因為總是有百姓朝她的轎子仍東西,朝中那些禦史大夫更是紛紛進言要殺掉她和兩個孩子以儆效尤,防止以後再有人臨陣倒戈,雖然最後在她大姐和父親的力保之下只是撤去了她身上的四品诰命,并勒令兩個孩子從此以後不可入仕,她還是特別悲傷。

她難以置信地想的不是慶幸他還好還活着,而是,自己和孩子都被抛棄了嗎?最後她将兩個孩子送回了自己娘家,帶了一個忠心的仆人和自己的貼身侍婢以要到城外莊子上散心為由,逃出了京城向建州府奔去,中途得知宋裕被押送到了蜀州府,他們又改變方向向蜀州府行來,她要當面問他個清楚,當然其中不僅僅是他投降這一件事。

一路上他們一行三人裝成因戰争流離失所的人,倒也沒有受到多大的為難,只是在途經靖州府時,仆人染了重病,不治而亡了,只剩下她們兩個弱女子前往蜀州府。一路的艱難從她們到達宋裕府邸時的裝扮可窺一斑。是以,晞萱在見到宋裕的那一刻,心情激動得只想緊緊地抱住他,全然沒想到自己在他人眼中的不堪形象。

晞萱在晞苧帶來的侍婢的服飾下整整梳洗了一個時辰,才清清爽爽地出來見他們。

此時的晞萱穿着晞苧趁她在梳洗時派人出去成衣店買回的紗裙,雖在大致估計了晞萱的身形後讓人買了最小碼,此時穿在晞萱身上卻仍有些空蕩蕩的。

晞萱講了她一路來遇到的狀況,讓一直對這個姐姐沒什麽感情的晞苧有些敬佩起來。只是天色實在不早了,晞苧在囑咐了晞萱好生休息,以後有空自己會來看望她之後,便走了。走前因着擔心晞萱只有那個與她一同吃了那麽多苦頭的侍婢服侍不夠,而留下了梨語。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