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馳甚是無辜。
他尚在悠然在自己房間中享用着早餐,便被景瑩的奪門而入吓掉了筷子。
“瑩兒,你怎的愈發淘氣起來……”他斂衣起身,沉聲責備。
不過被景瑩拉着一同闖進來的,還有懷穗。
“懷穗,你快,快說。”景瑩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此時皺眉扶着桌子喘氣,“快和哥哥說,你方才同我說什麽。”
懷穗也被景瑩折騰的夠嗆,不明就裏,只能如實道:“公子,奴婢方才,方才是同小姐說,咱們府上今日來了位好漂亮的女官,好像是從公主府來,來給夫人送賀禮呢!”
公主府?漂亮的女官?
景瑩正一副期待的模樣對他頻頻點頭,景馳也無須再想,還會有誰呢?
景馳雙手動了動,又問道:“那現在呢?”
“現在?夫人在正堂接待客人呢。”
景馳深吸了一口氣,要冷靜。
他起身擺好方才被景瑩撞掉的筷子,才道:“懷穗,你先帶小姐過去,我過會……”
景瑩急道:“過什麽啊?你再不出去,明姐姐就要走啦!”
咳咳,他這不是想先換身衣裳,再重新梳一梳髻麽。
不過景瑩一說,他亦慌亂起來,明娪只是來送禮的,送完了禮自然要走。
“那我,我先過去看看。”
看着公子快步離去時,還險些踉跄的身影,懷穗不禁發愁,她好像知道公子做下那些事情是為了誰了……
景馳行至堂後時,還盡力收住了着急忙慌的聲勢,剛走到門前,果然瞧見了明娪已經起身,準備告辭。
不同于行走鄉野間時那般荊釵布裙,如今穿上宮裝的她似乎還是完全的展露了美好容顏。
他無多餘時間欣賞,只能先出聲把人喚住。
話到嘴邊,他又是一個驚醒。不對,不能叫明姑娘,要先叫娘。
不過是一個側影,怎能讓他如此亂了分寸,簡直是……
景馳又強令自己冷靜了片刻,才出聲,同時讓自己出現得自然一點。
“聽說母親在會客,我便過來看看。”景馳假意瞥見明娪,才狀似随意道,“想不到客人竟是明姑娘。”
明娪顧忌着旁邊尚有景夫人在,不好擡頭瞪他,卻也能夠想象他那副矯揉造作的模樣,不禁抿唇微笑。
“見過景公子。”
“明姑娘……近來可好?”
“一切俱好。”
景夫人着實狠狠瞪了景馳一眼,責備着他的驟然出現,十足的失禮。
待他們二人寒暄幾句,她又不禁暗自忖度起來。先前聽人來報說淳寧長公主府派了位明女官前來送禮,岑氏便已經起了疑心。
且不說公主出嫁後明娪早就不再是公主府的人,就是從前她身為女官時,公主也知曉兩家避諱,從不曾派明娪來過景府應酬。
如今人來了,岑氏也只得以禮相待,冷眼瞧了半晌,卻覺得明娪不似流言所說,俨然還與十四五時來景府做客的那個開朗明麗的小姑娘一般無二,頓時生了親切。
可景馳出現,兩人居然還當着她的面做這相安無事模樣,再聯系之前他們一道回京之事,岑氏心中已經有了數,不過按捺不發罷了。
“是了,瞧我這記性,單想着與明姑娘敘舊,怎就忘了瑩兒說過,此次回京她還要多虧有明姑娘照顧呢。”
聽景夫人這般說來,明娪倒有些不好意思了,連忙道:“說不上照顧,不過是順路而已。”
岑氏卻笑道:“瑩兒雖是個女孩,可她有多淘氣我這個當娘的最是了解,明姑娘便不必自謙了,我還要多謝你幫我照顧女兒。”
明娪無奈,只能受過這一聲謝,随後也只是垂眸,面頰微熱。
随後岑氏便只是含笑望向她,不再言語。
如今她的使命已經達成,想見的人也見到了,景夫人又不曾再與她寒暄,她似乎是到了真正告辭的時候了。
于是她再度躬身行禮,“既然禮已送到,我也該回去向長公主複命了,告辭。”
又被一路引着向大門走去,明娪依舊面帶微笑,心中卻是空落落的。
原來她所能盼望的見上一面,是這麽短暫。縱然見了一面,亦不能改變任何事情……
“明姑娘!”
身後再度傳來熟悉的聲音,她不動聲色的欣喜,轉身用眼神表達疑惑。
“家慈命我送你出門。”景馳對那個引路的使女一揮手,接過了她的任務。
真的嗎?明娪不禁懷疑,卻還是順勢而行。
景馳走在前方,看似昂首闊步,實則內心糾結。
他特別想問一問,她是不是為了見他,才特意向長公主領了這差事的?
裝作平日裏玩笑的語氣,面上帶一些壞壞的笑意,她不會發覺他時有多渴望得到這個答案的。
可是他卻終究沒能鼓起勇氣,只能随便說些別的。
“明姑娘是從長公主府來麽?”
這是什麽愚蠢的問題?她不從長公主府來,難道那賀禮是憑空變出來的嗎?
“嗯。”明娪答道。
“這身打扮,定要耗費不少時間吧?”
景馳恨不得給自己一拳,他到底在問些什麽無聊的問題?!
明娪照實答道:“是有些麻煩,幸好有紫蘇幫我。”
……他實在想不出話來了。
此時卻聽明娪不屑的輕哼一聲,“你可千萬不要以為我為了見你才打扮得這麽漂亮,是淳寧非要讓我來的!”
她實在心虛,只能先行解釋了。對不起啊淳寧,又拉你來背鍋啦。
景馳聞言,不由搖頭淺笑,她果然還是那般自大,總是擔心自己過分的魅力會招致一些不必要的狂蜂浪蝶。
然而如今看來她的擔憂也不是沒有道理。
他幹咳一聲,輕聲道:“明姑娘真是多慮了。”
正門就在眼前,景馳前腳邁過門檻,便已經看見依舊候在那裏的車馬。
又該道別了,還是再說些什麽吧。
“對了,聽說此次冷三公子得中進士了。”
……
景馳真的疑惑,他平日裏并不是這般不會說話的人,怎的今日偏偏能哪壺不開提哪壺。
幸好明娪還是神情淡淡,聽到那人的名字也并沒有多餘的表情,只是點頭,“我知道。”
景馳又道:“那你若要避開他,這些日子要少往貢院方向去。”
明娪心中哂然,心道我最該避開的應該是這座景府才對吧。
雖然不知他何出此言,但好歹也算是關心吧,她只得點點頭,應了下來。
“那……”
“對了!”走到馬車旁,明娪才又想起來,趕忙從馬車中取下畫筒來,遞給了他。
“你拿去吧,雖然功課找人代筆不好,可景公子在繪畫一門上不得其法,我也不能見死不救啊。”
景馳思慮片刻,還是沒有将其實自己早已交完功課的事告知給她,而是接過了畫筒,幽幽道:“明姑娘還真是心善。”
她驕傲的仰起頭來,“知道便好。”
景馳又是略微沉吟,“不過若是公主殿下強命你來送賀禮,你又怎會提前準備好畫?”
“……公主她是昨**迫今日來的,不行麽?”
這事真是不能細說。
太陽漸漸上移,初夏的天氣已經足夠灼熱,明娪在烈日下眯起眼睛望向景馳,發覺他眼中也有同樣的一抹焦灼。
臨行前,明娪還有最後一件事,“你的賬算好沒有?”
若是今日結清了賬目,他們往後也就不必再見了。
“抱歉,近日忙着別的事情,無暇算賬。”景馳沒有說謊,他真的很忙。
明娪鼓鼓嘴,不滿的瞥他一眼,“那你可要抓緊些,上心些啊。既然如此,我便先告辭了。”
景馳點點頭,目視她登車而去,欲言又止,終究只是任其離開。
她來得太過意外,景府大門之外也不是他期許之中的剖白之地。
罷了,還是要等時機。
馬車辘辘向前駛去,車中明娪閉目,心跳如擂鼓。
明明只是想見他一面,可見過之後,為何反而更加失落了呢。
那再見一面好不好?可她沒有勇氣再掀開車窗回頭了。
她怕自己會挂不住那得體的微笑,眼神會洩露出渴望,嘴唇會說出心裏話。
這個夏日注定是場折磨。
景馳又在門前遠眺了一陣,重新回到府中,便瞧見臉色鐵青的母親。
景瑩已經被送回自己房間,懷穗站在岑氏身後,正拼命向景馳使着眼色。
公子,你危險了。
景馳不得不賠笑道:“天氣炎熱,母親莫要再因生氣上火了。”
許久,岑氏才長長嘆了口氣,只說了一句,“我不說你,你自己也應當有分寸。”
“方才不過待客而已,母親實在多慮了。”景馳露出真誠笑意,“我自然有分寸,自小到大,您最是了解我,更該放心才是。”
岑氏向來心軟,此時雖然看出景馳有意隐瞞,也只是恐吓兩句,“你要仔細,待你爹回來,看他如何管教你!”
“孩兒謹遵母親教誨便是。”
在岑氏眼中,景馳是向來聽話服管的好孩子,可她卻不知他如今是一門心思想要叛逆一次。
殊不知待景大人回來,再如何管教他,恐怕也是覆水難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