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景大人的審視目光,景馳不得不心虛了片刻。
因為他爹将他的心思猜得分毫不差。
幸好景文光只是在官場混了三十餘年成就了老謀深算,不是真的老狐貍成精。
否則如今瞪景馳一眼,豈不是要把他心中所想系數看個一清二楚。
見他不語,景文光補充道:“你若不承認,待會兒那女使自然會證實。”
景馳皺眉,終于強行解釋道:“父親,縱然孩兒是有目的的祥查秦二小姐言行,那也是因為我對她言行不當之事已經早有耳聞。”
想不到景文光卻另行抓到重點,繼續問道:“哦?是何人在背後與你講這些話?”
“……”
“為父再猜一次,可是個女子吧?”
景大人心中算盤打的響,是男是女,不過是一半一半的可能,他是亂猜,可诓景馳卻是很有用。
景馳緘默了,他現在覺得他爹就是一只成精的老狐貍,自己多說多錯,不如不說。
景大人占了上風,這便連環五問:“你是打量着我前陣忙碌,無暇管束你了?自從雲石鎮回來,你可有一日潛心念書嗎?怕不是被什麽人移了心性,才愈發狂妄了起來?秦大人與我是多年同僚,身居高位,其次女與你門戶相配,哪裏配不上你?人無完人,誰都難免有失言之處,你抓着這點小事不放,難道是想尋個完美的天線當媳婦嗎?啊?”
想不到景馳卻恢複了鬥志,陡然仰頭道:“呵,父親若不提起雲石,孩兒險些還忘了。”
他們父子尚有一筆賬沒算呢。
“嗯?”
“當初父親命我與瑩兒離京時,可從未告知過我們,身縛那般緊要的遺诏,可能會随時喪命!”
岑氏心驚,唯恐景馳這般诘問會令他爹更為惱火,于是呵斥道:“馳兒!我不是早同你說過了,你爹也是迫于無奈!”
景馳卻不聽勸告,繼續道:“既有辦法,便不算無奈。偷藏遺诏出京是個辦法,可父親為何從不說與我和瑩兒知曉?還不是只當我們作無知小兒?”
景文光卻倒是略有動容的模樣,垂眸嘆了口氣,語氣也稍稍緩和了些。
“哎……遺诏之事,事關國體,自然是越少有人知道越好。”他又來回踱了兩步,終于又坐了下來,“你與瑩兒遇險,絕非我所願,此事并不如表面般簡單,連月來我明裏督促抓人,暗中也在向深處調查。”
“查出什麽了?”
“事情沒有查清楚前,我自然不能告訴你。”
景馳賭氣撇過頭去,這同沒說有什麽區別,還不是在搪塞。
景文光繼續道:“此事算是我思慮不足,做了錯誤的決定,讓奸人乘了空子,幸而如今你們已經安然歸家,亦算是有驚無險吧。”
景馳微微側目,他爹竟然也知道承認錯誤了,到也算是小小進步。
景文光又正色道:“不過,此事與你私自退婚之事完全不可混為一談,你莫要轉移話題,便幻想我會就此放過你。”
“老爺……”
一家三口,再次僵持不下。
門口出現一個小小的身影,正用雙手揉着惺忪睡眼。
“爹,娘,哥哥……這麽晚了,你們怎麽都不去睡,都在這裏做什麽……”
景文光起身,岑氏趕忙上前,“瑩兒,你怎麽自己跑出來了?”
“聽到這邊吵得厲害,我睡不好。”景瑩睜眼一看,便問道,“為什麽哥哥要跪在那裏!”
“你哥哥做了錯事,所以我要罰他。”景文光也走至門前,依舊板着臉,卻是輕聲道,“走,我們這便回去安寝。”
“那哥哥呢?”
“讓他自己在這待着罷。”
景瑩三步一回頭的被爹娘一左一右牽着領走了,岑氏亦是心疼無奈,卻也沒有辦法。
唯有景馳不為所動,依舊在祠堂中跪得挺直。
直到翌日正午,在岑氏與景瑩的一番勸告央求下,景馳才得以被準允從祠堂起身。
跪着時尚且不覺得,這一起身的滋味,簡直如同四肢百骸盡數折斷……
岑氏實在看不過眼,給景馳送了些跌打膏藥,又派人上化溪山向書院告假,但景大人要将景馳軟禁府中,她也未曾說情。
景府中人皆聽老爺夫人指示,除卻景瑩還會看望哥哥,一連數日,讓景馳恍然以為自己在炎炎夏日中住在冰窖。
巧的是,明府中,大小姐自那夜反常的晚歸後,也再未出過門,連公主府派人來請,她都推脫不去。
明氏夫婦暗自擔心了幾日,還找之前奉命陪明娪去泠泉書院的葉琅又仔細詢問了一通,也未尋到什麽破綻。
自家女兒除卻悶悶不樂外,倒是照常吃飯按時睡覺,還在規劃着立秋後去饒州的事情,看似沒有大礙,于是二人便也沒再深究。
明府中一片安靜,外面卻是炸開了鍋。
紙包不住火,更何況既是嫁娶之事,總會有個明确結果。
景家與秦家取消婚約之事,秦家自是拼命掩蓋,景家亦是低調處理,但不過半個月,京中便出現了一些小道消息,進而終于确定了消息。
景家大公子與秦二小姐的婚事,取消啦!
聽說還是景家主動要求,秦大人還十分惋惜的勸告一番,終究還是沒能挽留這位東床。
只是尚且無人知道兩家為何會退婚,衆說紛纭間,流言不斷。
有說景大人位高權重,看不上舊日同僚門第的;有說秦府長女的未婚夫已然得中進士,秦府看不上景公子尚未考中的。
有說景公子戀慕上了別家姑娘,要做負心人的;也有說秦二小姐刁鑽強勢,幾番與人沖突,不為景家所喜的……
如今親貴圈中最熱門最新穎的話題便是此事,想來那一貫掐尖要強的秦家二小姐也頗受流言的困擾,這不,秦府的雅集花會都取消了麽?
明娪身在家中,也并非全然閉塞的耳目。
對于秦清意此刻的遭遇,她亦是曾經深有感觸。如今聽了,她也只能冷笑着,說一聲活該。
景馳如此沖動間的行事她不能接受,但因着受害一方是秦清意,她倒也覺得還算公允。
聽說這些日子景馳是被禁足在家,可他似乎也沒閑着。
明府不大的小院子中,綠意倥偬,她趁着清晨涼爽來此走一走,便有一個紙團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扔到了她腳下。
明娪如今手中拿着的,已經是他不知用何種方法托明府中人遞來的第三個紙條了。
能怎麽辦呢?她不動聲色了半晌,還是照舊不看,扔進了水缸。
瓊林宴那日,是她最不願回憶的一天。
先是确認了紫蘇站在了她的敵人一邊,又被冷齊一番言語之責,最後還要親口與景馳訣別。
如今一切有關景馳的東西,只會讓她回憶起那日之痛苦。
數月前,在山明水秀的路上,她也曾經像個情窦初開的少女,望着景馳騎馬的背影暗自思索。想象他們互相表達心意的那天,天邊一定是朦胧的粉色霞光;想象他們如何在擁擠又吵鬧的宴會上,只要對望一眼便覺得心安……
可是那日在山上,他們都說了些多麽糟糕的話啊!
尤其是景馳,雖然已經表達得十分明顯,但他竟然一直在逼問她?!
明娪狠狠搖了搖頭,與其如此幻滅,她寧願那天從未發生過。
正當此時,不遠處有聲音傳來,“小姐,公主府又來人請你了!”
“就說我還病着,不去。”
她近日連公主府都不去,一來是依舊不願見人,二來,更為要緊的是,她不知該如何面對紫蘇。
紫蘇為何要幫秦清意一夥人?她該逼問紫蘇嗎?還是費盡心機,誘紫蘇說出事情?
這都是明娪懶得去思考的問題,倘若她願意去想,兩年前也不會遠走高飛了。
說來也巧,就在此時,一個窈窕身影快速出現在她面前,還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阿娪,阿娪!你怎還在這裏,快随我去公主府!”
明娪眉頭微皺,正是紫蘇。
“你怎麽……”
紫蘇滿眼都是驚慌與擔憂,“殿下她恐怕不好了……”
明娪聞言,腦中轟然一聲,此時也顧不上紫蘇之事,趕忙道:“快帶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