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公主府的路上,明娪挑簾望了一眼,整個京城都被厚厚的鉛雲籠罩着,卻一直不曾落雨,悶熱得很。

紫蘇就坐在她的身邊,幾次欲言又止,終究無言。

到了公主府,明娪急切的跳下馬車,發覺府內已是一片愁雲慘霧。

“明姑娘,你來了。”上前迎她的是崔昭,只見他神情憔悴,眼圈發紅,顯然也不好過。

“她如何了?”

崔昭卻只是搖頭,“你快進去看看她罷。”

雖然對這一日的到來早有預備,但此時此刻,明娪還是驟然被巨大的悲傷擊中,雙手發顫,想哭卻又不敢哭。

淳寧想見她,她要忍着,怎麽能在病人面前哭呢?

寝室門邊,明娪盡力用早已冰冷的手揉了揉臉,才走了進去。

熟悉的濃濃藥氣将軟塌上那人團團籠罩,如此年輕的生命,俨然已經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分。

“阿娪……是你麽?”

明娪快步上前,腳下踉跄,直接跌在了寝榻旁的地面上,幹脆就此坐下。

她握住淳寧瘦長的手,輕聲道:“是我,我來了。”

淳寧雙目緊閉,緩緩張口道:“自瓊林宴上作別,阿娪便沒再來過……”

明娪終于忍不住,眼中滾下一滴熱淚來,可聲音還要如常笑問:“公主可是怪我了?”

淳寧極輕幅度的搖頭,“聽說,阿娪近來也不好過……”

明娪輕輕搖頭,比起此時淳寧正經歷的病痛,她這點憂愁又算得什麽?

她忍痛道:“不過是又被那些長舌怪編派了一番,淳寧你可要快點好起來,然後以長公主的身份幫我好好教訓她們!”

淳寧擡起眼簾,一對曾經靈動水潤的大眼睛如今已經寫滿疲倦與病痛。她用盡全力,輕輕握了握明娪的手。

“你不必同我說這樣的話,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我一直等着你,是為了同你說一句話……”

“……你說,我一定聽。”

“阿娪,從今往後,你還是要随心随意的活,莫在理會那些無關緊要的人和事了,好嗎?”

明娪垂眸,原來她一直都知道她的顧忌、她的懦弱與回避,不過不曾戳穿罷了。

崔昭一直守在寝室門前,紫蘇侍立在側,時不時詢問驸馬是否需要飲水進食。

門被推開的剎那,崔昭便已起身迎上前去。

“怎樣?”

明娪頹喪着神情,仿佛未曾聽見崔昭所問,只是木然道:“公主請驸馬進去。”

天上的陰雲愈發厚了,明娪走到廊下紫蘇身邊,未曾察覺她的不自在,反倒徑直坐了下來。

“阿娪,公主都同你說了什麽?”

“公主想要給我最後一個忠告。”明娪的聲音略帶沙啞,倒還算平靜。

“什麽?”

明娪未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道:“小公子如今在何處?”

紫蘇道:“公主自前夜驟然病重,驸馬便命我同乳娘送小公子到尚書府,由崔大人與夫人先照看着了。”

明娪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他還那麽小,就要經歷這些……還是緩緩讓他明白為好。”

“嗯、嗯……”紫蘇應聲。

“對了,紫蘇。”明娪忽然擡起頭看她,“倘若公主此次真的……你将來又有什麽打算呢?”

紫蘇愣了,她從未想到明娪會問出這樣的問題,哪怕她們曾經确實是無話不談的朋友。

略想了想,她亦有些悵然道:“我自幼入宮便是公主的貼身女婢,一路陪伴她成長出嫁生子至今。阿娪你是官家女,雲遙她也嫁人了,如今确實也只有我一人了。”

明娪不語。

紫蘇繼續道:“如果可以,我大概還會留在公主府,幫公主守着這裏,照顧小公子。”

明娪看向紫蘇,有片刻疑惑,她仍舊不知紫蘇為何要給自己下絆子,可也能感覺到此時此刻她所說是坦誠的。

只聽屋內一聲男子凄聲哭喊,明娪與紫蘇對視一眼,俱是滿目悲痛。

“長公主薨了!長公主薨了!”

天上雲層中一聲沉悶的巨響,公主府內很快便傳來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逝者已經離去,唯有留在這世上的生者不得不承受悲切與痛苦。

淳寧長公主驟然薨逝,皇帝震驚悲痛不已,綴朝一日,親自素服前往長公主府祭酒致哀,還下旨一月內京中不許有宴飲鼓樂。

自此,京中陷入了一片哀痛之中。

“哥哥,快跟我走!”

景馳不防,被突然跑來的景瑩拉了個踉跄。

“去哪?”

景瑩急得跳腳,“去長公主府啊!”

“如今我恐怕還出不去吧。”景馳搖頭,“更何況長公主府上正在辦喪事,我怎好貿然前去?”

“你帶我偷偷翻牆出去啊!如今爹爹的禮部又在忙,娘親也在準備路祭之事,他們沒有空管我們的!”景瑩拉着他的衣袖,倔強的拉了又拉,卻拉不動。

她不得不繼續勸道:“你讓懷穗姐姐幫你送出的信都沒有回應,明姐姐又一直在家中閉門不出,只有此時長公主葬禮未完她才會在長公主府守着,你只有這點機會見她了!”

景瑩尚且年幼,不懂得為何她如此有理有據的勸說依舊得不到景馳的肯定回應,急得額頭冒汗。

景馳無奈,耐心對她解釋道:“我是很想見她,可也要尋找合适的時機。可惜如今我本就已經是她煩惱之由,如今淳寧長公主剛剛離去,她如何有心情再理會我?我們還是莫在此時添亂了吧……”

景瑩尚且在思索,只聽門外傳來熟悉的沉穩話語聲,“說得好,瑩兒,你該聽你哥哥的才是。”

二人皆大驚失色,竟然是景文光不知何時站在了那裏。

雖然口中誇贊着景馳,可景大人的臉色黑得仿佛能滴出墨汁來。

景瑩心虛起來,小心翼翼的問道:“爹爹,你怎的回家了……”

景文光一甩袖子,怒道:“哼,我便知道是為了別家的姑娘!”

此時,一直在景文光身後逡巡的懷穗才現身出來,面懷愧色的徑直下跪,“公子,對不起……”

此情此景,何須再問?

景馳心底也是有氣,把心一橫便直接道:“父親,懷穗無辜,請您不要懲罰她。”

景文光又是輕蔑一笑,反問道:“你待下人倒是寬縱,可懷穗欺上瞞下,一味谄媚少主,難道還是沒錯麽?”

剛剛才緩緩起身的懷穗一聽這話,噗通一聲再次拜倒,“奴婢知錯,請老爺責罰。”

景馳的臭臉比起他爹也不遑多讓,“懷穗只是一介女使,在府中受我驅使,哪敢違逆?就如同現在父親不知以何種手段逼迫她道出內情,她不也只敢照做麽?”

“你不必諷刺我,我如今也不是來同你論理的。”景大人展了展自己方才甩翻的袖口,喘了口氣,才道:“懷穗,你的賬且記在我這,你現在先帶小姐回房。”

待到二人離開,他才繼續道:“所以這一番鬧騰,皆是為了明家那個不省心的小丫頭?”

“不是。”景馳直接否認。

景文光也不曾看他,只是沉默一陣,便傳來一陣威壓,令人冷汗直冒。

不消片刻,景馳便敗下陣來,松口道:“不全是!而且人家有名字……”

“不全是?那便就是了?聽說原來此次你們是一同從雲石回京的?呵呵,原來如此麽,倒也不奇怪了……”景文光不聽他說完,笑了一聲,下了結論。

不僅如此獨斷,他還要嘲諷景馳一番,“之前還說什麽秦二小姐德行有虧,犯了七出之條,如此冠冕堂皇的鬼話,也想拿來搪塞我?!”

景馳無奈,還是不得不替自己辯解一番,“父親還是錯了,縱然沒有明姑娘,知曉了秦二小姐所作所為,我也堅決不會娶她的。”

想不到景文光竟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語帶深意,“随便你怎麽說吧,總之如今為父算知曉了實情,也算是如釋重負吧。”

“父親為何這麽說?”景馳眼睛一亮,難道他這想來頑固不化的父親,這次竟然如此通達轉圜?

不過看這官場老狐貍目露精光,景馳便知道不可能有這樣的好事。

“因為……且不說我與你母親是否答應,就說明小姐她父親,明通此人向來厭惡我至深,連往來都不肯,他連我都看不上,難道還能看上我兒子——你嗎?”

随後便是一串爽朗笑聲,震得景馳耳朵生疼,方才被拍打的肩膀也在隐隐作痛。

他急道:“父親是父親,我是我,豈可一概而論?”

景文光收起笑容,佯做認真聆聽了的模樣,有善意提出建議,“哦?不信你便去試試,不如此刻你便去尋明小姐問個清楚?”

“我……”景馳險些便也打算如此做了,轉念一想卻又覺得似乎不對,于是又轉過頭來鎮定道,“父親可是想激我立時急切奔去公主府,好讓明姑娘在惱怒之下厭惡我?我方才便說過了,我不會做這等蠢事的……”

景文光點了點頭,絲毫沒有陰謀敗露的失望,“你不去更好,我與你娘倒都可省心了。”

“說不去就不去。”景馳賭氣道。

他過兩天再去。

作者有話要說:

說預收文的文案說好馬上上線也托了這麽久

大概這就是一只鴿子的自我修養吧

立個flag,今晚必須寫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