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冷府中一場大混亂後,京中着實安靜了下來。

因着秦清意從前欺淩龐小姐的事被徹底翻了出來,秦家自是焦頭爛額。不僅秦大人要親自上書向已經有所耳聞的陛下請罪,連秦大小姐的婚事也被擱置下來。

譽國公府中也是一片愁雲慘霧,聽說藍茵那日回家後也大病了一場,待痊愈後還要被國公與夫人送去故鄉祖宅獨自禁足思過。

原本家中有宴會要舉辦的人家也都紛紛低調起來,生怕自家也鬧出這樣的大亂子。

更重要的是,再沒有人敢找明娪的麻煩了。

除了她親爹明大人之外。

明娪本是打算等父親出門後再偷偷溜出府去的,可想不到今日明大人并不忙碌,慢吞吞的吃過了早飯後又去了書房半晌,遲遲不曾離家。

無奈之下,她也只能放輕腳步,準備偷溜。

“站住。”

結果還是被叫住了。

“天色陰沉,還要出門?”

明娪撇撇嘴,“爹,我帶了傘。”

明通起身,向着門外的她走來,狐疑問道:“同誰出去?”

“同……”她一時語塞,雲遙遠在蒲州,紫蘇去守陵,為着避嫌,她也不再去公主府陪崔博玩了。

那還能有誰做借口。

見她支支吾吾,明通冷哼一聲,幽然道:“哼,恐怕是景家那個小子又誘你出去會面吧?”

雖然其實是她主動約見的景馳,但總要有個人在她爹面前背鍋的話,那麽此時她還是低頭沉默便好了。

明通的臉色比天色還要陰沉,“不許去,老實在家待着。”

明娪這才急忙道:“爹,你從前從不這般約束我的!”

“近來京中多亂,你又不是不知。更何況那景家小子對你是圖謀不軌,你當我還看不出來嗎?!”明通來回踱步間,又靈光一現,改了口,“不對,是他景家全家都對我女兒圖謀不軌,簡直不把我放在眼裏,氣死我也……”

明娪方才還在腹诽,聽着父親小聲嘀咕個沒完,又覺得有些奇怪,于是探過去問道:“什麽意思?我有什麽值得景家全家圖謀的嗎?”

明大人又是氣鼓鼓的哼了一聲,似是受了委屈,又有些自得之色,整個人就是矛盾得很。

他這話也不算空穴來風。

近來景大學士不受待見的慘狀朝中人盡皆知,也是有些凄慘。

景大人思前想後,自景馳那個臭小子強硬退婚後,秦大人與自己之友好恐怕是徹底無法挽回了。

可明通又是怎麽回事?

縱然是自己沒管教好兒子,他難道便沒錯嗎?

那日下朝,恰好又與那倔驢脾氣的昔日好友在宮門相遇,受了數日冷遇,心中憤憤不平,景大人難免也有沖動的時候。

“明參議,若論你我二人之情分,早年間你也算是看着犬子長起來的,他在你眼中就真有這麽差勁嗎?”

景文光本意也只是忍不住想發句牢騷,卻不想這一句質問說出來卻顯得凄婉哀怨,到了明通耳朵中,更有了他在為景馳說情的意味。

明通自然不曾被這沒來由的質問打動,當時只是道,“令郎自是天資聰慧,芝蘭玉樹,只是唯獨卻些自知之明。”

如今回想起來,卻是越想越誤會。

“那日下朝後,景文光竟與我說起昔日情分,又要為他兒子說情,你說說他這是何居心?!”

明娪聽得一頭霧水,只得又問道:“您不會又當面下景大人面子了吧?”

好歹人家也是位極人臣,身兼太子太保、尚書與內閣大學士數職,她這爹爹剛正不阿起來還真是絲毫不曾顧忌。

“我能怎麽說?我看他們父子皆卻些自知之明!”明通氣得吹胡子,又似是自言自語道,“縱然他景文光開口也是無用,莫說我了,就是我家阿娪自己也絕對不會同意!”

明大人講出這番話來也是成竹在胸的,上次他隔着牆都看見了,景家那小子除了将阿娪惹得哭哭啼啼外,再沒半分用處。

可明娪接下來的反應卻是着實打了明大人的臉。

“我同意!我同意啊!”

他怎會養出這樣的不孝之女,她這是想要将她的老父親當場氣死嗎?

惱羞成怒的明大人愈發不講理了,霎時間雷霆震怒,直接道:“給我回你自己的房間,沒有我的命令,不許讓小姐再私自出門!”

……

明娪在屋中坐了片刻,眼睛轉了兩圈,便已經心生主意。

父親能登梯子翻牆偷看,女兒難道就不行麽?

明府就那麽巴掌大的地方,她當然知道那個梯子擺在哪裏了。

于是使出一股蠻力,她左肩扛着梯子,右手拿着傘,小心避開家中仆婢,來到了後院,順利翻牆而去。

只可惜人翻得過去,馬卻翻不過去,她只能步行出城了。

明姑娘以手擋住額頭,擡頭望望天,原來今日多雲,天色變換多端,方才還是陰雲蔽日,此時烏雲卻被吹到了天邊,正中高懸着一輪白亮亮的日頭,周圍還裹着一層奇異的光暈。

這樣的天象,定然是個吉兆啊!

這樣的高的日頭,定然已經過了他們約定的時間了!!

幸好明姑娘體力卓群,一路小跑到了他們約定之地——出了正陽門一直向東南向走,還未到法華寺處,有一處松林古柏密布的矮丘,丘旁有小池塘,池畔有小涼亭,環境清幽、意境超然,實乃富戶阖家出游、文人揮墨縱情、畫家丹青寫意之聖地……

踏過青青芳草,她一眼便瞧見了高聳的古柏樹蔭之下,那個熟悉的背影。

小團小團的樹蔭映在他的團領水綠羅衫上,仿佛精致的花紋。

微風吹拂樹葉,鑲嵌了烏角的腰帶時而被陽光照耀,發出閃亮的光澤。

看他雙手背在身後互相交錯,黑靴輕輕碾壓着碎土,定然已經等了一陣,有些無聊了。

不知為何,明娪瞬間有種想要就這麽沖上去抱住他的沖動。

不,忍住,會被景馳當作花癡變态的。

她擡手捋了捋方才跑動時被風吹得淩亂的鬓發,低頭卻發現裙擺早已蹭上了牆灰,再擡頭望一望那錦衣華服的俊朗背影,她的信心徒然跌落谷底,不然還是回去吧。

“明姑娘!”

她正想回頭先尋個地方略微整理一番,便被熟悉的聲音喚住,不得不繼續向前。

“景……景公子。”

明明都已經到了臨門一腳的環節,卻還是這般客套的稱呼。

明娪腼腆的笑了笑,擡步上前,争取快些得到改善稱呼的機會。

自接到來信,景馳自然是一直心情大好,直到轉身望見她遲疑的身影,他恍惚記起來,之前在冷府時是事有緊急不算,再往前數幾次見面可都是以談崩收場的。

難免有些窘迫,景馳小心的上下打量她片刻,不禁皺眉道:“怎麽如此狼狽?”

“說來、話長……”她用手撐着腰,好不容易将氣喘勻了,再難顧及形象,一轉身便坐在了那棵古柏樹不知何年何月斷了半截的低矮枝幹上。

景馳伸出來扶她的手還懸在半空中,明娪擡頭瞧見,略有尴尬。

不動聲色的向邊上挪了挪,她用眼神示意他也可湊合坐下。

景馳猶豫了片刻,還是勉強坐下,才問道:“聽說那日我走後,冷府中又是大鬧一場,你……有沒有怎麽樣?”

“沒事,不過秦清意同藍茵便慘了。”明娪與他詳細說了那夜冷府中的前因後果,正說到關鍵之處,便覺得眼前一黑。

不知何時飄來一朵厚厚的鉛雲,漸漸遮擋了太陽光線,周遭頓時暗出一片陰影來。

她一面繼續說着,一面皺起眉來。

這破天氣,勿要給她搗亂才好。

景馳認真聽完,不禁一笑,“如此一來,你倒是得以從這團亂麻中抽出身來了。”

明娪聞言卻是小聲嘟囔,“我不是很快便會再鑽進去了嗎?”

“明姑娘說什麽?”

“沒什麽。”

“那……如今明姑娘再讓我出來,是要說些什麽?”

明娪聞言回頭一望,果然發覺了景馳眼底隐藏的那抹精光。

明知故問啊這是,還裝作一副天真模樣,仿佛之前在馬車上說出可笑的理由的不是他。

下一秒,他便又湊近了幾分,頗為玩味問道:“記得上次明姑娘仿佛說到,那日徐先生到訪明府後,你想了許久,才有話要說,是什麽?”

“我……”明娪局促的眨眨眼睛,早已忘記自己花了數日時間構思的說辭。

太可惜了,她雖不敢自稱文采斐然,但準備的話也絕對比當日在書院湖畔,景馳如同個傻子般的“你不喜歡我麽”要動聽得多吧。

“你什麽?”

他假裝聽不清,又欺近了一些。

“轟隆隆——”

忽然天上一個悶雷,方才那朵小烏雲不知何時換成了一朵遮天蔽日的大烏雲,雲朵中積蓄着的電閃雷鳴此時發作起來,眼看豆大的雨珠便已經滴落。

明娪如釋重負,站起身來伸手感受一番,終于确認,“下雨了!”

景馳幽幽嘆了口氣,也起身指示道:“去那邊亭中吧。”

撐起傘來,勉為其難将景馳也括在傘下,他們一路飛奔向湖畔的涼亭跑去。

到了亭中,景馳胡亂拍打了下袖子上的雨珠,擡起頭來卻發覺明娪沒有收傘,而是先用着一種充滿疑惑的目光望向自己。

“怎麽了?”

也沒怎麽,她就是發現了一個奇怪的情況。

似乎每次她和景馳在一起,不是下雨便是下雪?!

從在雲石客棧中第一次見面便是大雪,再到蒲州,再到大同,一路上哪裏不是被風吹雨淋?!

莫非是某種詛咒嗎?!

見她狀若發呆,景馳幫她收起了傘來,一面恢複了方才的志得意滿,神采飛揚。

“明姑娘可是見了我便語塞了?這也難免……”

“別說話。”

明娪只覺得他聒噪,喝止了他的虛張聲勢後,她把心一橫,既然說不出來,那還是直接行動吧。

飛快的上前一步,她仰起頭來,讓雙唇碰在了他的臉頰上。

是雨水的味道。

雨勢很快變小,随後烏雲再次消散,豔陽分外燦爛。

方才還在使勁渾身解數扮演纨绔的景馳此時變作了愣住的呆頭鵝,定定的望向了志得意滿模樣的明娪。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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