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過天晴,小涼亭中灑下點點陽光,天邊甚至誇張的出現了一道若隐若現的彩虹,讓人仿若夢中。
景馳只覺得方才臉頰上某處被輕輕觸了一小下,随後便微微發麻,如今更是蔓延成一片滾燙。
這該死的雨是停了,可明娪卻是惴惴不安的望向景馳,擔心自己方才的莽撞舉動會令他不快。
不過皺眉觀察了許久,景馳好像只是呆在那裏罷了。
亭子的尖頂上滑落最後一滴貯藏的雨珠後,景馳終于回過神來。
這時,這種時候怎麽能表現得像是第一次被女孩子親一樣生疏呢?
定然會被明娪笑話的。
于是他強打精神,壓下了內心中的狂風驟雨,輕咳一聲,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是那麽的雀躍,才道:“所以,這是答應的意思,對不對?”
她還能是什麽意思?!明娪無奈,幽幽出聲道:“如果你不是這麽理解的,我也可以收回……”
景馳聞言,忽而回憶起了從前每一次她或惱怒或傷心跑離自己時的背影,急忙先抓住了人家的手再說話,“啊?!不必不必,我只是……确認一下麽。”
裝出來的冷靜就這麽瞬間分崩離析,他一時急、一時笑的模樣,果真像個呆瓜。
好不容易收起了“嘿嘿”的傻笑,他趕忙又問:“那,阿娪……我可以叫你阿娪了麽?”
“嗯。”她點了點頭,終于決定不再更個傻子計較。
“阿娪?阿娪?”
景馳一遍又一遍的練習着,不同的語氣與不同的聲調,明娪低下頭來,少女的嬌羞一閃即逝,轉瞬間一記鐵拳便錘上了景馳的胸口。
景馳捂着被錘得悶痛的胸口,疑惑不解,“幹嘛打我?”
“你很厲害麽,聽我爹說,景世伯都已經出面為你說好話了。”
景世伯?是他認識的那個景世伯嗎?
景馳啞然失笑,“我爹?你沒聽錯吧?!依他的脾氣,不去找你爹告我黑狀便已經是他寬仁了,他會去幫我說話?!”
明娪這才恢複了如常的神色,細細思索,“其實我也覺得很奇怪,你回家去親自問問不就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嗎?”
“也對,倘若真是這樣,那我們豈不是……”
景馳的美好憧憬還沒有說出一半,便又被明娪揮手打斷,“那又有什麽用,我爹的态度可是向來都很堅決的。”
景馳問道:“有多堅決?”
明娪想了想,反問道:“你想想當年他與景伯父斷交時有多決絕?”
又一朵雲蓋住了陽光,天色瞬間便又黑了下來,像極了景馳想象中明大人的那張臉。
感受到了明大人的決絕意志,景馳不由得手一顫,趕忙先撇開了這樣的顧慮。眼下他才剛剛得到了意中人的回應,哪有空理會這些後續的困擾。
他輕輕牽起了明娪的雙手,笑道:“不論如何,至少從前是我一個人,既要說服你,又要對抗我爹和明世伯,如今麽……少了個最難纏的,也算是輕松許多吧。”
明豔的笑容漸漸僵硬,随即便變成了皮笑肉不笑,“你且這樣覺得吧,時間會告訴你,誰才是最難纏的那一個!”
景馳聞言,也是輕嘆了口氣,卻又不忘趁機用雙臂将人攬近了自己懷中,喟然嘆道:“那我們現在該怎麽辦呢……”
悶悶的聲音撲面而來,明娪也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如同坐上了飛馳的烈馬,可一想到現在該怎麽辦,她便忽然掙脫了懷抱。
景馳不解,“怎麽了?”
她面露怯意,“你一說現在,我便想起來,現在的話……方才我爹把我鎖在家中,不讓我出門,如今我是偷偷跑出來的。再不回去的話,可能便要動用家法了。”
景馳聞言,定定的望着她,卻不開口。
她移開了目光,輕聲道:“你、你倒是說話啊。”
景馳卻道:“這麽快便要送你回家,我想再多看看你麽。”
明娪不自覺的淺笑,這個人胡攪蠻纏與甜言蜜語的本事竟然是旗鼓相當,實在讨厭。
待到灰溜溜的回了家,明娪才發現,她的主動投案并沒有阻止明大人繼續震怒。
不過倒沒有到上家法的地步,畢竟他明通也沒有編纂出一套家法。
只是府中各處守備愈發嚴密了,明大人還親自将梯子鋸成了一堆柴火,明娪若是再想偷溜可就難了。
不過,好在,在回家前,她與景馳也快速的計劃了一番,對于目下的情況,不算全無準備。
“葉華!”
“奴婢在!”
如今家主發話,小姐身邊時刻都要有人跟着,這重擔便交到了葉華身上。
明娪轉過身來,氣勢洶洶的問道:“我娘怎麽還不回來?”
葉華如實答道:“回小姐的話,因着今日老爺休沐,夫人不喜與老爺同處吵架,一大早便去同華夫人作伴了,恐怕要晚飯時才回來呢。”
……
姜還是老的辣,果然還是她娘會躲。
倘若今日自己再早起會,讓母親帶自己出門的話,也不會與父親正面沖突了!
氣鼓鼓的抱着雙臂想了一陣,明娪下令:“待我娘回家,第一時間告知我!”
“奴婢遵命!”
景馳回到家中,境況卻大不相同。
景文光坐在院中搖椅上,有些圓滾的腹部蓋着一本翻開的書冊,雙目緊閉,似是吹着風便睡着了。
岑氏就在旁手提水壺與剪刀,擺弄着盆栽。景瑩則乖乖坐在廊下的小竹凳上,寫寫畫畫。
這般歲月靜好的畫面,景馳卻不打算加入,他想從廊下溜過去,對景瑩擠眉弄眼一番,可惜這小丫頭卻絲毫沒理會他的意思。
“哥哥!你回來了!”
搖椅上的景大人鼻音濃重的“嗯”了一聲,緩緩睜開眼來。岑氏亦轉頭望了他一眼,波瀾不驚的問道:“回來了?”
既然躲不過了,他趕忙正了身形行禮。
景文光使了點力氣欲從搖椅上起身,終究沒有成功,卻聽見岑氏笑道:“我兒腳步聲輕盈,滿面紅光,想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了?”
嗯?景文光擡頭一看,可不是麽。
景馳被盯得局促,又想起明娪同他所說——明大人同明娪所說的——景大人同明大人所說的話。
見他不語,景文光輕笑一聲,又問道:“明家那丫頭,終于答應你了?”
“是啊。”景馳擡手揉了揉鼻尖,上前一步,“父親從前總是嘲笑我一廂情願,如今也該願賭服輸了吧?”
“呵呵。”景文光笑了兩聲,才聽懂景馳話中含義,“騰”的一聲從搖椅上站起身來,疑惑非常,“什麽願賭服輸?我輸了什麽?”
岑氏微笑不語,嗔怪的瞥了景馳一眼,便繼續擺弄盆栽,擺明了就是在看戲。
景馳捕捉了母親的縱容,便愈發裝了膽,這次就想要詐他老謀深算的爹一把,于是道:“您幾次三番激将我去尋她,難道沒有存了賭徒的心思麽?您賭我失敗,便能回家認錯,如今我成功了,自然要有說法。”
“你想要什麽說法?”
“父親當應下這門婚事。”
“那依你的意思,我還得再為你多出那半份聘禮呗?”
“如此最好。”
景文光聞言擡腳便踹,“你這逆子,想得還挺美!我何曾與你如此賭過?!”
景馳挑眉,“那父親為何還要不忿的去找明大人,委委屈屈的質問人家我哪裏不好?”
岑氏聞言,手上剪刀一頓,揶揄道:“老爺,您竟還做過這等事呢?”
“我沒有!”景文光第一反應先是否認,随後便又氣鼓鼓的坐了下來,“我就是看不慣明通那副眼高于頂的樣子!我都未曾對他家女兒說些什麽,他反倒先挑剔起我兒子來了!當年我倆一屆殿試,我可是一甲進士出身,他才二甲最後一名!他就是嫉妒我!”
……
這話未免也太過幼稚,連景瑩聽了都要發笑。
不過這不正是激将的最好時機麽,景馳有樣學樣,志得意滿的問道:“那父親就不想出這口氣?”
景文光斜眼看他,“怎麽出,就憑你?!”
“倘若我能讓明大人對我青睐有加呢?”
“傻兒子,你又做夢了?”
“萬分之一的可能,如果我能做到呢?”
“那我雙手把聘禮送上!”
氣氛凝固了片刻,景馳快步向屋內走去,很快便拎着紙筆而來。
“請您立字據!”
當朝大員在家中公然賭博事件過了不到半日,晚飯後,岑氏便拎着點心盒子去了景馳的房間。
“你以為你爹真這麽好糊弄?他是懶得與你計較,給你個臺階下而已,你也不要太過得意了。”雖然口中責備着,岑氏還是親手将糕點取出,擺于桌上。
“今日也是看母親在場卻不曾阻攔,我才膽大胡來的。”景馳倒是有些自知之明,讨好笑道,“我知道一定是母親先回轉了心意,幫我勸過了父親,兒子才會這般輕易得手的。”
岑氏無奈搖頭,若說讓她對明娪回轉了心意,還要多謝那些熱衷于選婿的貴婦們。
這些天來,她若待在家中便有各路貴婦人或送禮或親自登門,招待應酬便是一番大功夫。若她想躲個清淨,出門散心,一路上還會有各種年輕又陌生的姑娘以景瑩都能察覺的刻意方士撞到身邊,只等那眉眼含笑的一擡頭,給景夫人相看。
刻意也不能說是她們的錯,真要說起來,還有誰比那個扮作女官堂而皇之登門,只為見景馳一面的明姑娘更刻意的呢?
可看來看去,岑氏不得不承認,她本心中最喜歡的,還是最刻意的那一個。
景馳又道:“我知道我不能高興得太早,雖然誇下海口,可明大人的脾氣……”
岑氏聞言,亦是嘆了口氣,“明參議剛直不阿,從不為任何人放棄自己的原則,這我們可是早就有所領悟的,你如今是你自己偏要去撞這堵南牆,別說我們沒勸過你。”
原則?
景馳聞言,不由陷入沉思,随即發問。
“明大人當初究竟是為何與父親近乎斷了往來的?”
岑氏依舊雲淡風輕,“若真的好奇的話,不如等明大人認下你這個女婿,你再去問他吧?”
作者有話要說:
心疼老景頭的家私,全都搭出來給傻兒子娶媳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