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倆死于相思子,還是同榻而亡。季大郎也非兇手,那會不會是他們夫妻自盡?”狄仁傑猜測道。
“不會。”房遺直立即否認,“據二人貼身丫鬟的證詞,刺史妻劉氏當夜還曾吩咐下去,讓廚娘從夜裏就熬人參湯,準備一早食用。而且她第二日還準備帶着女兒去道觀裏上香。”
“要死的人是不會準備明天的事,一定還是他殺。”尉遲寶琪有點興奮,感覺自己好像發現了很大的秘密一般。
狄仁傑看一眼他,忍不住笑。
“你笑什麽?我說得不對嗎?值當你這樣笑?”
“值當,想起你前兩天的萎靡,一對比你現在的精神,是有些可笑。倒和我說說,你前兩天是因為什麽?”
尉遲寶琪轉着眼珠,不去看狄仁傑,“先前那是我有些事沒琢磨明白,現在我看透了,我還是那個我!”
“喲,風流的尉遲兄弟也有迷惑人生的時候。”長孫渙正覺得案子琢磨不透,有些乏味,這會兒逗弄尉遲寶琪倒是有些樂趣。
尉遲寶琪紅了臉,一撇嘴冷哼兩聲,決計轉頭不理會他二人。
李明達還在琢磨這案子還有誰可能是兇手,又去問房遺直。看看他從昨晚所看的這些刺史府下人的證詞中,可找到什麽蛛絲馬跡。“比如夫妻二人近年來和誰不和,鬧過什麽仇怨?”
“倒沒有,昨日我讓落歌匿名打聽了下他們夫妻為人,不論是當地百姓,還是慈州的一些官員,對張刺史和劉氏的印象都很好,說他們夫妻二人對外很是溫和。也沒人能道出他二人和誰結過仇怨,除了季知遠。”
房遺直說罷,大家就都不約而同地看向季知遠。
季知遠本來悶頭聽着,見大家這樣瞅自己,忙擺手苦笑:“真不是我,我連相思子是什麽東西都不知道,更別說用它殺人了。”
竹溪在一邊點頭如搗蒜。
“其實我也知道張刺史是個好官,所以鬧這等誤會的時候,我是有心講清楚,跟他和好,可誰知越解釋誤會越大。我後來把地契給他,讓他看清楚那些他所謂越矩的田宅真的都在我姑丈名下。他偏不信,懷疑我造假,收了我的地契,還說要上報朝廷仔細查實才行。”
“原來是這麽回事。”房遺直就建議李崇義吩咐一下慈州長史,把地契拿來瞧瞧。
李崇義點了頭,打發人去了,轉而他眉頭緊鎖,有些略微苦惱地看着房遺直和李明達,“季知遠無辜了,誰是兇手?而今可怎麽辦,我們連個懷疑的對象都沒有。”
“怎麽沒有,我看張淩雲那孩子就不是個善茬。”尉遲寶琪道,“自古以來,父殺子有之,子殺父卻也不少。”
李明達:“這麽多天,你總算說了句有用的話。”
尉遲寶琪一聽,嘿嘿笑起來。衆人也跟着哄笑。
“我保證我以後會聰明起來,不像以前那麽糊塗。”尉遲寶琪得意揚首,展開扇子,風流地一扇。他已經想通透了,他還是他,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情場聖手。
衆人又被他逗笑一陣。場面的氛圍也随之輕松下來。大家就張淩雲是否為兇手一事,各抒己見。
狄仁傑就此一語不發,直到聽大家都覺得這件事的可能很大時,他才讪讪地補充一嘴,“張淩雲與他兄長感情極為要好。”
張淩雲的兄長張淩峰,正是當初狄仁傑所述的那位因一首詩而喪命的可憐孩子。
此言一出,屋內四下皆沉默了。
大家都覺得張淩峰死得可憐,這件事荒唐就在于,張刺史非有意殺子,不過是和天下所有父母一樣盼子成才,但最後的結果卻與誤殺無二。其實就算是張刺史有意殺子,以孝為大,卻也不犯法,這點最是讓人覺得無奈。
“長子喪命,張刺史想必也會在心中後悔,這件事他也并非出于故意。若是張淩雲因此責怪父母,為兄長報仇而手刃雙親,是否太過無情殘暴了些?他只是個八歲的孩子,會無情到這種地步?”長孫渙持不同意見,“想想我八歲的時候,我還偷偷躲在假山後玩泥巴呢。”
“你還幹過這種沒出息的事?我八歲的時候已經知道調戲小娘子了。”尉遲寶琪嘆道。
“胡鬧。”房遺直警告二人兩眼,随即道,“毒殺,可以以弱對強。而且毒殺這種事皆是早有預謀,并非沖動殺人。所以這殺人的動機,必定是累計已久的怨。正如倭國副使那樁案子。”
長孫渙本來還笑意滿滿,一聽房遺直說起他那樁案子,就氣不打一出來,“此話我是服氣的,我家那廚子還真是弱,光憑自己的能耐對付不了倭國副使,才蓄意下毒。卻是白白坑害了我,讓我在尉遲兄的府上好一頓受苦。”
“你還受苦,好吃好喝供着,還不忘調戲我家丫鬟。”尉遲寶琪冷哼道。
長孫渙忙笑着謝過他。
李明達:“都別貧嘴了,眼下既然有個方向,你們就各顯本領,查實一下張淩雲是否真的殺害了張刺史。”
衆人領命,随即告退。
李崇義起身也要走,周小荷就緊跟在他身後,眼睛卻往少年們離開的方向瞟。
李明達看眼周小荷,問李崇義,“你去哪?”
“出……出去走走啊,既然案子有了新方向,我也該跟遺直他們一塊查查。”
“堂兄未忘身負之責,還念着當初在百姓們跟前的承諾,着實有些難得。”李明達雖面帶笑意,明着贊揚李崇義,但話裏的警告意味很深。
李崇義尴尬地笑道:“公主若有什麽吩咐,還請示下。”
李明達看眼周小荷。
周小荷立刻識趣地下去。
“把她打發回你的別苑去,就算你幫大忙了。”
李崇義一聽此話,臉色微變,有些不高興李明達竟然此般諷刺他。
李明達走到李崇義身邊,正色轉頭看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昨晚去了哪兒,你要是真心來此查案,也不會去平樂坊裏快活一宿了。”
昨天下午李明達出門去見季知遠的時候,剛好路過一個叫平樂坊的地方。可巧就見一男子剛從平樂坊出來,雖說門縫開的不大,但李明達只消一眼,就看到門內的‘盛景’如何了。随風送來的脂粉味,她也聞了正着。本來不過是偶然一過,沒什麽緊要之處。但今晨當李明達再一次聞到這味道的時候,便就回想起來出處了。
李崇義臉色大變,很驚詫于李明達竟然知道自己的去向。昨天下午他離開的時候,特意只挑揀了四名最為信任的貼身随從。他去平樂坊走得也是後門,當時街上前後沒人,該是沒人瞧見他才對,怎被他這位堂妹知道得一清二楚。
來查案的第一天,就跑去花天酒地。李崇義再傻也知道這名聲傳出去不好聽,特別是這查案一事,還是他當初主張,大義凜然地在衆百姓跟前做了保證。
李崇義自知理虧,心虛了。
“嗯?”李明達看他。
李崇義忙對其拱手賠笑道:“好好好,我把她打發了,其實這丫頭是有些礙事。明明見不得屍體,騎馬也不行,非要跟着。”
“這些都可以遷就,但其它的,不行。”李明達說罷,就帶着人去了。
李崇義愣了下,滿腦子疑惑。什麽叫這些都可以遷就,其它的不行?還有其它什麽?
诶——
李崇義想問緣故,見李明達只給自己留個背影。
李崇義在屋子裏徘徊轉了個圈,立刻懷疑地看向那四名自己一貫信任的侍衛。
“可是你們之中有誰嘴巴爛,把我昨夜的事透露給了公主?”
四名侍衛立刻跪地,表明沒有。“郡王,今晨屬下們随您從平樂坊回來後,就一路跟随您去了張刺史的墓穴,而後至此處,也一直寸步不離您的身邊。別說屬下們沒有這等心思,便是有,也沒可能有機會和公主說什麽。”
李崇義一想也是這個道理,腦子更加回不過勁兒來。他搞不明白,李明達到底是怎麽知道他的行蹤,難不成她就派人跟蹤自己?但是當時去平樂坊後街的時候,他确實看過前後,街上沒有人。
不對,別苑的事他又是怎麽知道的?李崇義忽然想起來,剛公主還和自己說過,讓他把周小荷打發去別苑呆着。這別苑的事除了他和周小荷以及随從們知曉,他也未曾告訴過其他人。
“姑丈,我們走不走了,我瞧房大郎他們都已經走遠了。”周小荷在外等了半天,見公主人已經走了,李崇義還不出來,遂小心地湊進門口詢問。
李崇義有些惱地看向周小荷:“別苑的事,是你跟公主說的?”
周小荷反應了下,搖頭,“沒有,從昨天到現在,我和公主說的話不超過十句,根本沒提過姑丈在此處有別苑,再說小荷這點分寸是懂的。姑丈若不信,在場有很多人都可作證,可以去問。”
李崇義緩了态度,笑了笑,“這別苑的事不是不可以說,只是我不喜歡被人在暗地裏嚼舌根子。我自然相信你,就怕是你身邊養的人嘴巴不小心。”
李崇義随即懷疑地掃向周小荷身邊的随從,“這破案的事,我看你還是別插手了,你個柔弱的姑娘家,什麽世面都沒見過,見了屍體就吐,騎馬也不夠快。便休在這添亂,痛快去別苑裏頭等着。待我事情辦完了,我們就一遭回去。”
“可姑丈答應過小荷,要帶着小荷見世面的。小荷就是沒見過世面才要長見識,不然這一輩子就永遠是沒見過世面的弱女子了。”周小荷說着就紅了眼,可憐巴巴的低頭,有些傷感。
李崇義見狀不禁心生憐憫之意,連忙道:“卻是這樁案子特殊,公主他們也要盡快解決回去。等以後吧,別說一樁,十樁二十樁都可以。姑父允諾你,決不食言。”
周小荷知道自己央求過了,李崇義還堅持,那就是定死了不能改的事。再多做糾纏,只會惹人厭煩。
“那姑父不要忘了。”周小荷乖巧嘟囔一聲,就乖乖告辭。
但周小荷卻不想去別院了,她離開後就琢磨個新主意,寫了一封信留給李崇義,便帶着人馬回了晉州城。因今日在的早,她現在出發趕回去,尚可在天黑之前到達晉州。
李崇義随後得了周小荷的信,心裏到底有些愧疚,覺得自己打發走這孩子,她必定是傷心了。本來人家要長見識學東西,是好意。
李崇義嘆口氣,想想周小荷那張乖巧惹人憐愛的臉。李崇義就在心裏記一筆,這虧欠他回頭一定會還給周小荷。
晌午時,房遺直和李明達等人先後到了刺史府。
林管家欲準備飯菜與諸位客人,卻被拒絕。衆位查案人員的飯食,皆是由府外驿站而來,送至刺史府。
等飯的時候,尉遲寶琪無聊,就和長孫渙打賭,猜一猜今天中午的菜都有什麽,誰猜中得多算誰贏,輸者要付贏者十匹絹帛。
李明達聽着感興趣,“算我一個。”
“那敢情好,贏的人獎勵翻倍。”尉遲寶琪樂道。
狄仁傑一聽,也要參與。
“三倍了。”尉遲寶琪高興,又問房遺直來不來。
“他肯定不來,”誰會參與明知道會輸的游戲,李明達跟長孫渙等人道,“我們玩就行了。”
尉遲寶琪和長孫渙、狄仁傑三人也覺得房遺直不會幹這種無聊的事,正打算開始,就忽聽他發話。
“來。”
尉遲寶琪和長孫渙、狄仁傑三人愣了下,然後哈哈笑。
“難得我們的房大郎也有心情,那就都來猜猜。如果說得多,對得多,我們就不好分出勝負了。我們就每人說五樣,然後再看誰對的最多。若是全對,就都算贏。”尉遲寶琪說罷,就先猜道,“一定有馎饦,糖蒸酥酪,炙鴨點椒鹽,清蒸羊肉,兔肉羹。”
尉遲寶琪特意挑了一下平時常吃的說出來,這樣命中率就比較高。
別人也不傻,也同尉遲寶琪一樣,說了些常吃的東西。比如把馎饦換成切鲙。
到房遺直這裏,大家問他怎麽猜。
房遺直目光掃過李明達,含笑對衆人道:“如何猜都是猜,和寶琪一樣吧。”
“你若是認可我,和我一樣我沒意見。可你這怎麽像是破罐破摔了,才和我一樣,那我可不幹。”尉遲寶琪道。
“這由不得你。”
從尉遲寶琪的話對房遺直根本構不成威脅。
尉遲寶琪哀嘆一聲,在心裏罵房遺直是無賴,轉而又巴結似得跟他笑嘻嘻道:“那一會兒我要是真贏了,你的那份都歸我,反正你家也不缺這個。我一個人孤苦伶仃在長安,不容易。”
房遺直想都沒想,就答應“好”。
尉遲寶琪沒想到房遺直答應的這麽幹脆,高興不已,心裏忏悔了下自己剛剛太小氣不該和房遺直斤斤計較。瞧瞧人家房遺直的氣量,夠朋友!
最後輪到李明達猜時,她脫口就道:“魚子蒸卷,炙烤鹌鹑,水煮牛犢肉,乳釀魚和炙烤羊腿。”
大家一聽,公主竟然具體到羊腿上,直嘆她這麽猜不劃算。
“我可聞到香味了。”李明達道。
狄仁傑抽了抽鼻子,“是有香味來,卻也知道是肉味,但能聞出是什麽地方的肉味,貴主卻是厲害。”
“那是自然。聽說年紀越小的孩子,鼻子越靈敏,我贏定你們了。此一趟出宮,給侍衛們的辛苦錢倒是賺夠了。”李明達嘴角翹起,略顯愉悅道。
“不過是幾匹絹帛,哪裏夠。”長孫渙笑哈哈道。
尉遲寶琪看眼房遺直,想起自己之前打賭輸了那一萬,哀嘆道:“足夠了,公主還有別處來的錢呢。”
衆人疑惑着,忙讓尉遲寶琪細說。尉遲寶琪肉痛地不想說,讓大家自己去問房遺直。
衆人就看向房遺直。
李明達也看向他。
房遺直:“都是小事,不值一提。”
衆人欲再問時,剛好到了上菜的時候。大家都聚精會神看着送上來的每一道菜,但凡有被自己說中的,誰就會樂一下。
最後一統計,狄仁傑和長孫渙猜對了三道,尉遲寶琪猜對四道。李明達是全對,而且其中數她說得最細致。
本來大家剛剛聽公主說那些話,還以為她在故意吹牛逗大家,而今算是見識了公主的厲害。
“公主真分辨出這些菜的味道?莫非真是年歲小的人鼻子比我們好用?”尉遲寶琪覺得新鮮,驚嘆不已。
狄仁傑摸着下巴認真琢磨,想想自己和公主僅相差一歲。去年的時候,他似乎也沒有公主這般靈的鼻子。
狄仁傑正欲詢問,卻聽公主剛好說了下話,堵住了他的心思。
“卻也分人,就好比有人天生聰明,記東西容易些。”李明達正經說了這麽一句,令衆人都驚訝了,她轉即卻笑起來,“瞧你們吓得,我不過是平常研究吃的多了,才一聞就能大概猜出什麽菜來。”
田邯繕在一邊忙附和:“确實如此。”
衆人哈哈笑,原來公主是半聞半猜。随即大家用了飯,這事兒本就算是個樂呵過去了。長孫渙偏糾結了一下,追問李明達是如何分辨羊腿肉和羊身肉。
“還是說這是碰運氣猜?那卻也太不公平了,大家也都是猜,偏偏你一個人猜對了。”
大家一聽,也疑惑,紛紛聚來目光。
“我的猜有一點小技巧。不妨想想,我們這麽多人,若不去炙烤羊腿,烤什麽,羊身別的地方都帶骨肉少,我們人多,不好分,剔起來也費力。”
尉遲寶琪徹底拜服,沖李明達行一禮,“原來如此。”
大家也紛紛服氣了,人家是有理有據的猜測和推敲,就難不得會猜這麽準。
“哈哈哈,都聊什麽呢,聽你們這麽和樂。”李崇義哈哈笑着進門,親切地詢問衆人。
尉遲寶琪就把作賭的事說給了李崇義,随即往他身後瞧,去沒見到周小荷,遂問她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之前說好要和大家一起查案,怎麽她人不來了?”
“這孩子到底年紀輕,沒見過世面,這又是一樁要案,我就叫她不要礙事了。”李崇義解釋的時候,目光暗暗地掃向李明達一眼。
李崇義說到周小荷的時候,他有心疼愧疚之意,但當他的目光落在李明達身上的時候,微微眯起的眼睛。就憑這一樣,李明達就已經足夠感受到他不滿的情緒,他在為周小荷抱不平。
這些轉瞬即逝的表情,對一般人來說看不出來,但又怎麽會逃過李明達的眼睛。
李明達自然沒給他好臉色,端着杯子抿了一口水,便冷言道:“盡快提審,別耽誤時間,今日不管案子能不能辦完,明日我們就啓程。”
“怎麽這麽急,先前不是說好三天麽?”李崇義驚訝問。
“是啊,三天,昨日到,今日留,明天就是第三天。”李明達解釋道。
李崇義怔了怔,沒料到是這個說法。
尉遲寶琪和長孫渙等人也都迷糊了,也都沒想到公主的三天是這樣解釋的。大家都以為到達慈州和離開慈州這兩日不算在內。
“那你們走了,這案子破不了怎麽辦?”李崇義問。
“君子思慮,當己分內,不得出己之外,而思他人事。我們自然不好一直在此喧賓奪主,搶了河間王的功勞,我們都相信您有此才能。”李明達随即催問人怎麽還沒到。
大家也都聽出來,公主這是和河間王鬧了不愉快。至于原因為何,大家都不清楚。不過河間王剛來慈州查案,昨夜就一夜未歸,此怠慢之舉大家心裏早就有數。而今公主和他發火,卻也情有可原。
李明達快步行至院外,命人将張順心、張淩雲和張飛雪都帶來。另還有當日與張刺史夫妻所有有關系下人,也都被召集到正堂前待命。房遺直先行跟屋內滿臉震驚的河間王告退,緊随李明達出來。
李明達對他道:“你看過證詞,剛好可以重新審問,對一下證供。既然已經知道毒物是磨碎的相思豆,這東西不能化在水裏,那被下到水裏的可能性不大。想來這東西該是混在了吃食之中,重點查晚飯,還有睡前吃的那碗糖蒸酥酪。”
房遺直應承,見李明達要走,他輕聲叫住了他。
“怎麽?”
房遺直看眼那邊等待的尉遲寶琪等人,近了一步,小聲問李明達與河間王之間是否鬧了不愉快。“公主若不想管這件案子,遺直會追随公主。”
“沒什麽大事,說起來也可以算是因你而起呢。”李明達半開玩笑道。
“哦?”房遺直眸中光亮更甚。
“別跟我說,那個周小荷盯了你一早上,你沒發現?”李明達道。
房遺直了然,“原來如此,那遺直先行謝過公主。”
“不用謝,我也是怕你分心耽擱了查案。我還想早點回長安。”
“我以為公主不管案子查不查得清楚,明日都要走。”
“沒了她人打擾,案子分析到這地步,只可能是刺史府內人作案,剩下這一天時間,還不夠房大郎抓到兇手?”李明達反問。
房遺直聞得此言,剛剛斂下的眉目又稍稍擡起,看向李明達。
笑了,又嘆。
“遺直定不會辜負公主的厚望。”
房遺直斯文行禮之後,便目光淡淡目送李明達離開。
長孫渙一衆等在後頭的人,才剛公主和房遺直說話,有幾聲稍微高點,他們隐約聽得清楚跟案子有關。遂公主一走,大家都湊過來,問房遺直剛剛公主有什麽吩咐。
“我們在此審案。”
尉遲寶琪:“那公主呢?”
“公主帶人去搜查刺史府。”
“搜查府邸這種粗活兒,怎麽能讓公主跑來跑去做?該我們去才是。”尉遲寶琪嘆道,轉即就要去請命。
長孫渙附和,也要跟着。
二人随即被房遺直喊住,“連公主的吩咐都不聽了?”
尉遲寶琪和長孫渙互看一眼,才反應過來公主這樣的決定必有其道理。二人都不約而同地搖頭,表示不去了。
“那河間王?”長孫渙湊到房遺直身邊小聲問。
房遺直并不說其它,只撂下一句話:“他昨夜去了哪裏,想必大家也清楚。”
長孫渙、尉遲寶琪和狄仁傑三人反應了下,立刻都明白過來房遺直所指。王爺的案子,自己不操心查,反而去縱情享樂,反而留着他們在驿站受苦琢磨着枯燥的案子。其實他們倒還好說,房遺直最不容易,他昨夜看了半宿證詞,都不曾認真睡過,就只是合衣打了個盹兒而已。
三人都為房遺直抱不平,自然對于房遺直的話也更加挂記在心,遂都在心裏對河間王不滿了幾分。
李崇義這時候走出來,問他們公主去了哪兒,得了回複後,他想了片刻,就吩咐房遺直:“既然如此,那我們就在此問審。”
說罷,李崇義就請大家進屋。
季知遠此刻也站在院中,一會兒就要正經提審他了。他有些緊張,所以一直不斷地在心裏準備措辭,考量自己該用什麽表情,能讓他既能把事情陳述清楚,又能表現的沒有那麽攻擊性。
竹溪在一邊為季知遠指導,“郎君千萬不要笑,也不要驚訝、生氣、委屈,盡量面無表情,這樣能好一點點。然後放慢語速,不要急,慢慢說,手不能亂動,不可晃身子,頭如果能不動的話盡量也不動。最後還有最重要的一點,不要用眼睛去看張家的人,省得又被他們說您威脅他們。”
季知遠點點頭,把竹溪的囑咐都記下了。轉即看到有衙差擡着一個男人進門,緊跟着張家的兩個孩子張淩雲和張飛雪都進屋了。
今日天天晴,又是午後,酷熱難耐,所以大家都換了輕薄的衣衫。張淩雲和張飛雪也不例外。因在孝期,張淩雲和張飛雪都穿白。張飛雪外套着白麻色半臂,內着白紗衣,遂可見露出的袖子隐約半透。
張飛雪圓圓的臉,大大地眼睛,很讨喜可人,讓人禁不住想去逗弄。
季知遠看見就忍不住心生憐愛知情,喊一聲。張飛雪見他,原本探究的眼裏,瞬間攢滿了淚水,然後哇的一聲就哭了。
竹溪忙拉走季知遠。
季知遠喪氣垂着腦袋。随後就聽到正堂內有人喊他,季知遠趕緊跟過去,走在張淩雲和張飛雪兄妹倆後頭。
張淩雲看到季知遠,立刻就防備般的抱住妹妹,然後往一邊退。
張飛雪還在大哭。衆人見狀,忙勸慰這可憐的小女孩,最後見她受驚過度,還是不見好。處理辦法就如上次一樣,讓人先把張飛雪帶走了。
李崇義遂坐在主位,但因為他對于案子的了解不如房遺直,遂不發一言,把一切都交由房遺直來審理,他在一旁旁觀。
屋內沉默了很久,大家久等不見房遺直吭聲,就疑惑地看過去。
房遺直凝神,幾番打量态度漠然跪地的張淩雲後,直接開口問:“毒殺你父親的真正兇手,可是你?”
衆人一聽,皆震驚了。
大家倒不是因這個真相令人咋舌,才表現訝異,而是因房遺直的問話方式。正常情況下,該是先讓季知遠站出來,排除他的嫌疑,然後質問相關人等的證言,最後在道出這個推測結果後,再來提出疑問……
房遺直卻直接跳到了最後一步。
張淩雲還有些恍惚以為自己聽錯了。默了會兒,聽衙差重複了一遍房世子的問話,他方知這話是真的。
這時候跪地的張淩雲不解地望向房遺直,又看向那邊比自己還震驚的季知遠,便随即繼續如常地垂着腦袋,依舊不說話。
“別以為你年紀小,我們便不能給你用刑。”衙差喊道。
張淩雲冷笑了一下,然後坦然問他們,有什麽證據證明是他毒殺了他父母。
衆人皆沉默。
張淩雲嘴角的冷笑就更厲害,以至于在場的人都有些難以相信,一個八歲的孩子,會在面臨他人的指責時會有此态。
但若他真的是兇手,其表現這般模樣,倒是可以理解了。畢竟不是誰都能無情殺害自己的父母。
“沒有證據對不對,那你們憑什麽指責我殺害了我的父母。你們可知這等冤枉,對我一個無辜的孩子來說,有多致命!”張淩雲有些惱怒地吼道。
“季知遠并非殺害你父母的真兇,你父母是中了相思子之毒而死。我們已經推斷出當日的殺人者必在你們刺史府之中,而今只要在你府中查到有相思子這種東西,你就難逃罪責!”狄仁傑忍不住站出來,叱責張淩雲,他實在看不慣他這般嚣張的态度。
“找吧,心中無愧,人不是我殺得,我怕什麽。”張淩雲無所畏懼地一笑,然後對李崇義和房遺直等人磕頭,為自己之前的态度致歉,“想來諸位換成我,忽然被人冤枉了是殺人兇手,只怕也會第一反應憤怒。請見諒!”
長孫渙感同身受,也覺得這張淩雲表現的挺坦率。想起自己當初受冤枉是兇手的時候,心裏有多難熬,而且張淩雲還是比他小幾歲的孩子,怎可能會受得住。
“我看他不像是說謊,這件事還要以真憑實據說話。”長孫渙道。
張淩雲聽此話,忙側身對長孫渙磕頭,謝過他理解自己。
“那……我還要不要解釋?”季知遠慌張問。
張順心從剛才見房遺直質問冤枉自己的侄子,就很憤怒,而今側目見識到季知遠為何人,就更加憤怒。
他漲紅了整張臉,粗着脖子對李崇義吼道:“你們果然是官官相護,為了保護江夏王的侄子,竟反過來咬我這又乖又年紀小的侄子殺人。一個八歲的孩子殺自己的親生父母?虧你們能想出來,這種事就是說出去都沒人信。太可笑了,竟沒想到而今這官場竟黑到這種地步。互相包庇還不算,還要冤枉個小孩子。我問你們,你們的良心呢,良心都哪裏去了!我不惜舍命求來的徹查,就是這樣的結果麽,反而害了我的親侄兒也把命搭送進去?”
張順心哭啼不止,因為太過激動,胸口起起伏伏,聲音哽噎不順氣。張順心就用拳頭狠狠地打自己的胸口。
“對了,公主呢?公主呢?草民肯求晉陽公主為草民的侄兒做主啊!”
張順心剛喊完,就聽到身後有通報公主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