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明娪便已經被景馳攬在了懷裏。再也不用從夾被中感受轉過一手的溫度,她現在着着實實是被他溫暖着。

景馳又與她道;“其實,我娘雖然嘴上說得好聽,她還是有意無意的想吓你罷了。”

“怎麽說?”

“父親近來頻為公務所累,經常在言談間透露出有告老還鄉的念頭。”

明娪眨了眨眼睛,當朝重臣想要告老還鄉,這确實是件她最先知道的大新聞。

只是不知道她爹爹知不知道?明娪不禁想着。

“他們商議着,告老後便要舉家遷回雲石祖宅,若到時候我已成了家,又為考試所累,難免要留在京城,阿娪又覺得如何?”

明娪望向他,通過眼神交流着彼此的心事。

倘若公婆不在近前,不必躬親侍候,就算留在京城,也算是自由很多。

不管是留在京城,還是遠游四方,一切都好商量就是最好的。

他們應該早些溝通這些的,只是一直不得機會見面,見了面又直接吵了起來……

罷了,就算是景馳有七分錯,她自己三分好了。

她也不是個記仇的人,本就是專程道歉,如今變作了互擔責任,還不是美滋滋。

“我明白了。”她點點頭,與他的星眸對視格外深情。

景馳問道:“那你還要去饒州嗎?”

“當然。”

雖然早知她會主見如此,但景馳還是微微垂眸失落了一下。

若是平日裏貫會哀春傷秋的人這般還好,偏就這樣習慣性自信的景大公子,瞬間流露的失意模樣便讓人心尖發顫。

“可是,”她湊近了他的耳邊,輕聲道,“今晚我決定留下來。”

這不是什麽臨時起意的決定,她在來之前就蒙着被子在自己的寝榻上滾了兩圈,才含羞暗自決定的。

景馳卻是不懂,“留在哪?”

她目光堅定的點頭,“留在這。”

景馳又問,“做什麽?”

她頭頂快要冒煙,“你想做什麽?”

景馳終于恍然大悟,頭頂也開始冒煙,嘴角抽動,“我想做什麽,你都願意?”

“嗯!”

他們兩相凝視,彼此的距離那麽近,近到連呼吸都互相糾纏。

還沒到生火取暖的時候,屋內兩個熱源已經能将一室都燒熱,連帶她羞赧又期盼的面龐都燒得比平日更加璀璨。

景馳強迫自己從這如夢似幻的境地中凝神出來,從他們重逢第一天起,他便時常領略他的不拘禮法,而自己也向來不是什麽道貌岸然的道學家,如今這般情形,也不是沒有在夢中浮現過,只是……

景馳推開她起身,重理衣袍,“那走吧。”

“去哪?!”明娪聞言,趕忙支楞起身子詢問。

“我想送你回家。”

“什、什麽?!”

她尚在一片錯愕之中,便已經被系上了一件鬥篷。

“是你自己說的,我想做什麽都可以。”

手指輕輕捋直了縧帶,擡頭望向連頭發絲都寫滿疑惑的明娪,輕咳一聲,笑道:“我倒是想為所欲為,可是……我怕你爹。”

這……這倒是。

想想今晚她偷溜出府又來找他的事若是讓明大人知道了,莫說本就懸而未決的婚事沒戲了,景府的屋舍都有可能當場被夷為平地。

明娪從榻上邁步下來,小心翼翼的問道:“我爹他最近又欺負你了?他又去書院了?”

前一陣子,明大人頻頻晚歸,她娘親起了疑心,一番探查卻得知近來泠泉書院中總出現位奇奇怪怪的中年男子,不找別人,一心找在此處讀書的景家大公子,美名其曰要向景公子讨教些高深的學問,實則問些極其刁鑽的問題,景馳若當場答不上,那位大人便會留下一句“不過如此”,随後悠然而去。

“最近倒是沒去過書院了。不過明大人撂下話來,說過幾日還要擇機考我文章呢……”景馳想起明大人那副“就你這點水平還配求娶我女兒”的冷酷面孔,便有些心有餘悸。

明娪極力忍住才沒有笑,考過明經又考論文,她爹這是找女婿還是找狀元呢?

“我爹讓你受苦了,且再忍耐一陣吧。”她拍拍景馳的肩膀,又忍不住抱了抱他,只能如此勉勵了。

“呵,令尊只會一味出怪題耗費我的心神,你呢,還要這般打擾我的睡眠。”景馳倒是沒什麽過多的反應,只是輕輕将她推開來,輕聲道,“走吧。”

“哦……”看他已經踱步到門前,小心觀察外面是否有人,明娪欲言又止。

事已至此,她也沒什麽好為自己辯解的。但是……難得的此等獨處時機,他不打算留她,也不打算親她嗎?!

一想到這便又雙頰發熱,好讓人難為情啊。

胡思亂想着,不得不跟随景馳的腳步來到門後,卻見他反手一推,倒是把門合上了。

“有個家丁巡邏至此。”

“啊?那怎麽辦?”

“等他走過去便好。”

“哦……”

二人相對倚在門邊,等待的時候總是顯得格外煎熬。

“你說今晚我想做什麽都答應,是一件事還是所有事?”

景馳本顧慮着要趕時間送她回家,更兼想着明大人那張比冰霜還冷的臉便再無暇旁顧,如今既然天意要他們再等一會,他便暫且放松些吧。

明娪聞言擡頭,只見月光透過窗格灑在景馳上身,無數個光與陰影的分割令他的神情有些神秘莫測,有笑意與情愫,還有點壞壞的。

“什、什麽意思?”

話音未落,她的鼻尖仿佛被羽毛輕掃了一下,未及她醒悟,羽毛便又飄到了她的嘴唇上。不僅如此,羽毛很快便似着了火,迫得她張口尋找滅火的津液。

“這樣也可以嗎?”他意猶未盡的舔了舔唇,真誠的發問聽上去卻是格外促狹。

他什麽意思?都已經做過了還來問?!

更何況她都那樣回應了,還要怎樣。

氣得她擡手便打。

他卻拉着她推門,“快走。”

這次有景馳帶路,她不必再爬牆。穿過景府隐蔽而疏于看守的小角門,他們一路小心翼翼的向她來時的方向走。

靠近明府後,明娪拉着他拐進了一條小巷,為他指示自己攀爬出來的位置。

“就是這裏,我翻過去,便無事啦。”

景馳看了看那牆角堆積的一些雜物,又仰頭看了看牆沿,點了點頭,心中不免又對明娪這女中豪傑肅然起敬。

“去吧,待你翻進去,我便離開。”

于是明娪便拎起裙角,一個跨步踩上了疊在一起的木箱。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又跳了下來,轉過身來望向他。

“又怎麽了?”

她期期艾艾的絞着手指,上前一小步,在他耳邊道:“希望景公子莫要誤會,雖然本女官見多識廣,曾經在公主出嫁前陪她偷偷看過避火圖,但之前還從未做過今晚這般的決定。”

今晚她想要留下,他只覺得歡喜與顧慮一時占據心頭,并不曾有過其他彎彎繞繞的想法。

不過既然她主動提起,他也只須聽着便好了。

“我知道你覺得我們的婚事未定,所以擔心我去了饒州便會再生變故麽。”她低着頭,如今被冷風一吹,清醒過來,說起這些便更難為情了,“我只是想讓你安心而已。”

景馳無奈,他自然知道她所思所想了,難不成夜闖民宅,是要當采花大盜嗎?

“咳,我哪有你說的這般患得患失?”擡起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以示安慰,他還是勉強承認了下來,“我如今已經很是安心,今夜我便當做什麽都沒發生好了。”

開玩笑,他會記一輩子的。

“院外有人聲,快去!”

“是誰在外面!”

……

院內人聲喧嚣,燈光也照到了牆外,明娪與景馳俱是吓了一跳,再回過神來,便明白是她家中已然發現小姐不見了,正四處找尋呢。

這麻煩可就大了,尤其是對于尚且未獲得明大人一絲首肯的景馳來說。

“快走。”明娪拉着他,打算趁家中人還未追出來,再找另一處翻牆。

可惜這巷子過深了,他們便這麽被在巷口堵了個正着。

為首的便是身披道袍,靴子尚未提好的明大人。

事已至此,明娪只能擡頭給景馳一個“我如今也幫不了你了”的眼神,又小聲叫了聲“爹”。

明大人此刻的怒火卻是全然沖着景馳而來,張口冷冷道:“景公子深夜在蔽舍外暗巷內徘徊不去,是有什麽要緊事要做麽?”

“世、世伯,這麽晚了,您還沒睡呢……”景馳只覺得後脊一陣發涼,硬着頭皮打招呼。

他怎麽這麽倒黴啊,明明是明娪自己溜出了家門去找他,如今背鍋的卻注定是自己。

沒辦法,親都親了,抱也抱了,若說無辜,倒也不算。他還能怎麽辦,只能硬抗了。

“呵!這話好笑,倘若不是家中不太平,我……”

“都小點聲!把燈熄了!生怕左鄰右舍聽不見是麽?”

明娪欣然瞧見攏着藕荷色外衫的婦人快步從後趕來,一面呵斥下人,一面呵斥夫君。

“娘!”

梁氏瞪她一眼,沉聲道:“阿娪,還不過來?!”

明娪飽含深情的望了身旁的景馳一眼,想不到今夜的作別都如此震撼。

景馳悄悄拍了下她的後背,輕聲道:“去吧。”

“今夜之事,誰也不許亂說,現在便都回去!”梁氏一把攬過明娪,這便號令起來,“夜很深了,景公子也趁早歸家吧。”

景馳如釋重負,想要離開,可是明大人還氣鼓鼓的站在那裏,瞪着他不肯離去。

大着膽子問一句,“世伯……您還有吩咐?”

“哼。”

明通冷哼一聲,轉身回家進門。

景馳苦笑,明世伯最後留給他的眼神,分明就寫滿了三個字。

你不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