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景馳這般冷靜的說着要解除婚約,明娪耐不住性子,怒火中燒。

“既然如此,不如你也別在我家借住了,現在便搬出去吧!”

她說得是氣話,可景馳愣了愣,起身便向門外而去。他來時本就沒什麽行李,如今走起來也是說走就走。

明娪的怒火于是愈發旺盛了,臉上被氣得火熱,燒得眼眶也發酸。

“站住!”

她喊他,他也不理,直到她伸手拉住了他的手臂。

景馳聽到了些微的抽泣聲,回過頭來果然見到個鼻尖通紅的美人,又有些忍俊不禁。

“怎麽哭了?”他嘆了口氣,回轉過身來,擡手悉心幫她擦去了臉上淚水兩行,又諄諄勸道,“你說得沒錯,我留在明府,也是給你們找麻煩……”

“我幾時這樣說過!?”

她氣惱之下連音量都提高了兩度,景馳揉着耳朵心想,不愧是他認識的明娪。

“是,沒說過,可是這是事實不是麽?”

“那離了明府你打算睡哪?睡街上當乞丐嗎?”

“……”景馳被如此質問,不禁語塞,如今京城人人自危,除了明府,他恐怕确實無處可去。

“景馳,你要氣死我了!”明娪見他不語,擡手便打,打完再繼續抹淚。

景馳無奈,內心天人交戰了片刻,終是攬過她的肩膀,先坐下來。

明娪卻又在他懷中掙紮,“原來你從前說服我的那些話,全都是唬我的!到了你這裏便不作數了!”

景馳哭笑不得,“我何時唬你了?”

“我不允你的時候,你如何說我的?”她伸出食指一字一戳他的胸口,“你說我虛!僞!又!懦!弱!”

……原來還有這個把柄在她手上呢。

明娪瞪他道:“從前說得義正言辭,怎麽如今輪到你,還是照舊虛僞懦弱了呢?”

“我哪有?”

“那你是不想娶我了麽?”

“不是啊。”

“你認為自己沒本事救景世伯出來麽?還是你覺得寧王那夥賊人能奸計得逞?”

“當然不是!”

“你想娶我卻又違心要取消婚約,豈不是虛僞?明知景世伯會有驚無險,卻又恐于牽連于我家,豈不是懦弱?”明娪又吸了吸鼻子,義正言辭的語氣頗有那日大雨中景馳教訓她的模樣。

“我……”景馳又是語塞,她說得竟然還甚是有道理,他無法反駁啊。

明娪又道:“現在我可不怕什麽秦清意秦拙意的再編派笑話我,你想悔婚,我便告到禦前去!讓全天下都知道景馳是個負心漢!”

景馳終于招架不住,敗下陣來,趕忙告饒,“好了、好了,我說錯話,想錯主意了,還不成麽?我不敢悔婚,還在你家安穩霸占着令兄的屋子住着,還不成麽?”

明娪這才滿了意,又重綻了笑顏,“這樣才對麽。”

景馳借機在她唇上觸了一下,這段争吵才算翻篇。

“既然你知錯,那我便繼續同你說。”明娪挺直了腰身,頗為得意的對他道,“拆開我的外衫看看。”

“啊?這……不好吧?”景馳瞠目,耳尖霎時便紅了起來。他又左顧右盼了一番望了望窗外,低聲勸她道:“明世伯說不定就在外面聽牆根呢。”

“你想什麽呢!”她自己也紅了臉,低頭喃喃道,“罷了,我還是自己來吧。”

那遺诏自雲遙交到了明娪手中後,她便一直将之纏在身上。雖然從前景大人與夫人這般将遺诏藏在景瑩身上時也給他們惹了不大不小的麻煩,可這方法卻是的确好使。

明黃色的絲綢鋪展開來,上面的字跡清晰可見,傳位于太子,寫得明明白白。

他們相視一笑,“有了它在,還怕景世伯不能沉冤得雪麽?”

外面忽然傳來個悶悶的聲音,“咳咳,阿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話說得差不多就可以出來了!”

“知道了!這就出去!”明娪臉色一黑,趕忙起身。景馳留在原處,想想便後怕。

原來明大人真的在牆根那偷聽呢。

出去便出去,她如今正準備出門,做一件要緊的事。

審問曲秀!

臨近太仆寺的茶居雅間,今日格外熱鬧。

“姑奶奶大人明鑒,這事真同錦衣衛沒有關系!”

雲遙在門口适可而止關注着外面的動靜,一面防着屋中被明娪“拷問”的那位曲大公子奪路而逃。

明娪一拍桌子,頗有些判官模樣,“沒關系?錦衣衛搜人搜了大半年,連個魏均的影子都沒碰着,怎麽如今他竟自己現了身,還偏偏去找錦衣衛自首了呢?!”

看她腳下用力,曲秀心中升起了一陣刻骨的痛苦,便又是一陣哀嚎。

“這、這,這還不簡單!錦衣衛抓不到人是能耐不濟了,那起子賊人來找錦衣衛投案,自然是因為這事本來就歸錦衣衛管啊!”

曲秀就差聲淚俱下的告饒了,明娪卻依舊覺得他不老實交代,于是一瞪眼珠,腳下繼續用力。

曲秀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她的雲紋短靴鞋底不斷的攆在他新做的一套時新寶藍色四寶相花繡外衫上,也不知這臭丫頭今日走了哪條泥濘道路,靴面上都有泥點子,更遑論鞋底了。

曲秀向來愛惜行頭,明娪此舉簡直是在摧折他心肝,不亞于嚴刑拷打。

“好妹妹,你跺了這麽一陣腳也該累了,你且坐下來,我同你詳細說說。”曲秀賠着笑臉,又是一陣好言相勸,這才哄得明娪暫且坐了下來。

這麽一個泥土堆成的鞋底印子,如今比他衣擺上的繡花還奪目了。曲秀心疼不已,只能盡力用手去撣。

明娪為自己倒了杯茶,一飲而盡,才拍案道:“你說!”

“景大人的案子,還真與錦衣衛無關。”

曲秀娓娓道來,也是他從他那做錦衣衛指揮使的父親那裏聽來的。

那日魏均帶着他殘部中的二人假扮作賣皮貨的獵人,徑直向錦衣衛投案自首。

驗明正身,魏均,年廿五,籍貫順天,自年少時便因武力卓群被選為寧王身邊的貼身護衛,寧王就藩後領着王府承差指揮的銜,實則為寧王招兵買馬,是寧王身邊一等一的親信,亦是謀反案的關鍵人物。

要案重犯,錦衣衛自然不敢等閑待之。指揮使曲大人與身邊兩位指揮佥事大人略商量了半日,便立刻入宮親自面聖,禀明了情況。當日傍晚,皇帝下了旨意,命刑部尚書、大理寺卿協同錦衣衛指揮使,三方一同在诏獄審問犯人。

本以為是一場鏖戰,卻不想天剛大暗下來,魏均便已經認下了助寧王叛亂的罪,也就變相替他主子寧王承認了謀反之罪。

這便有些不得了了,寧王年初便已經事敗被囚,一直到大半年後的如今朝廷還沒有定谳,有太後以離宮相逼的緣故,更多是因為寧王殿下本人自始至終不曾開口認罪。

魏均這樣來一下子,莫非是眼看年關将至,準備讓他們各司各部結了案,能過個好年麽?

可下一瞬,看到錦衣衛從魏均身上搜檢出來的幾樣證物,幾位大人一同傻了眼。

一份上書傳位寧王的遺诏,幾封沒有落款印鑒的信件,這是何意?

魏均此時才目光灼灼,言之鑿鑿的道來。

寧王謀反,是事實,但其中也有一段冤屈——原是有位輔佐過先帝的重臣,不知藏了怎樣的狼子野心,将這份遺诏送到了剛就藩不久的寧王殿下手中,告知他,其實先帝臨終的選擇,是你,不是你的皇兄。

寧王殿下也有過疑慮,一面是敬愛的先父,一面是手足情深的皇兄,他心痛之餘難以割舍,可那位大人與寧王秘密互通了幾次信件,極力勸說蠱惑之下,寧王才終于确信,為先皇遺命,他才是那個應該繼承大統的皇子。

那位重臣,便是當朝太子太保兼禮部尚書兼謹身殿大學士,景文光。

“簡直是荒唐。”明娪聽至此處,憤慨至極,“景世伯已經位極人臣,為何要放着眼前的榮華不享,反而蠱惑寧王謀反?”

“我爹同那幾位大人也是大為震驚,不可置信,如此詢問魏均,那魏均卻道:‘想是欲壑難填,輔佐一位完全由自己擁立的新君,景大人之權位定然會比如今更盛。’”

“供狀畫押後,幾位大人一刻不敢耽擱,在宮門下鑰前一并送到了陛下面前。那天晚上,父親徹夜候在陛下面前,他說陛下親自取了景大人的折子來比對,字跡确是頗為類似,近乎是徹夜未眠後,陛下才終于下令讓刑部先将人抓了,又細細的囑咐父親,将景府搜一遍,再圍起來。”

明娪聽後,沉思了許久,才道:“魏均如此精準的誣告,于他自己沒有一點好處,反倒或許可以讓寧王占了個天真無知,受人诓騙的名頭,逃脫了死罪……”

說了這許多話,曲秀也有些口幹舌燥,于是給自己倒了茶洇了洇嗓子,繼續道:“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陛下自然也沒有盡信。錦衣衛如今圍着景府,名義上是查封,實際上呢,也算是保護,否則你以為景公子是這麽容易被明大人保出來的麽?”

作者有話要說:

曲秀:臭妹妹為了男人連姐妹之情都不顧了!

明娪:這是多麽珍貴的泥點子啊,感動嗎?

曲秀:不敢動,不敢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