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沉沉睡到四更天時,明娪耳邊傳來木門開阖發出的一點細小聲響,這才醒轉過來。
雖然想來大抵知道是何人潛入進來,但為免萬中有一,她還是警覺起來,撐起身子低聲問道:“是誰?”
那人已經摸索到她身邊,吐息之間帶了笑意,低聲答道:“自然是我。”
“噢……”她心中竊喜,趕忙坐起身來,攏了頭發,從被中向他伸出了手來。
景馳搭上了那溫熱的手,順勢便坐到了床沿。此時臨近破曉,外面還是一團漆黑,他漏夜潛進了未婚妻的屋子,縱然還有事情要說,但仿佛此刻不做點什麽都對不起屋內這般的晦暗不明。
他略微抿了抿唇,伸手探上了她的臉頰。他手上的冷意激得她往後縮了縮,随後便被吻覆住了雙唇。
這一次仗着夜色,他又更大膽些,唇齒糾纏了一陣,連呼吸都交錯紊亂了,他才意猶未盡的放開了手來。
景馳輕笑道:“待得久了,恐怕明世伯又要蹲在牆根教訓人了。”
明娪正顧及着發燙的臉,聽他這麽說,又伸手去打,“我爹是什麽夜貓子嗎?這麽晚還不睡?!”
“不是……”卻比夜貓子還可怕。
他無奈搖了搖頭,不再浪費時間,直接問道:“我來便是問阿娪一句話,晚飯時在席間,阿娪似乎故意不曾提起過那真遺诏被你們帶回京的事,是為什麽?”
明娪聞言,低頭不語了片刻,才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景馳又問道:“莫非你打算不将這份證據交給有司?莫非……你打算親自面聖陳情?”
他怎能猜得這樣一點不錯的?
明娪皺眉道:“是又如何?寧王被關了大半年,有司還未查清謀反案的案情呢。景世伯無辜入獄,難道還要等那些沒用的廢物慢慢查驗證據嗎?不若我親自入宮解釋……”
景馳打斷道:“既然辦法如此好,阿娪為何不當衆說出來呢?還是說你也知道,我們是絕不會讓你這樣做的?嗯?”
明娪垂頭,她知道面聖之事非同兒戲,但是釜底抽薪,這确實是最方便快捷的法子了。
于是她辯駁道:“我好歹曾經也在宮中做事,陛下待人寬和,能明辨是非,他只要我有理有據,會聽我說話的!”
景馳卻無奈的搖頭,“你只看到從前陛下對他姐妹的寬和,焉又能知道陛下處理政務時是何種風格?如此行事太過危險,稍有不慎便會被打為寧王一黨,實在不上算。”
瞧她久不言語,景馳又柔聲道:“好了,如何呈上遺诏,呈去哪裏,還須與世伯從長計議,總之你莫要輕舉妄動,知道麽?”
景馳自然知曉她也是在為父親擔憂,怎會苛責,于是揉了揉她睡得翹起的頭發,權作安慰。
“你不信我能成事,那好罷。”她有些賭氣,從床頭櫃中取出了那份遺诏,丢到他手邊,自己悶頭倒下,“天亮後我要同雲遙去為淳寧祭掃,這東西橫豎是你家的,你想如何處置便如何處置,去與那個同你一般頑固的人商議吧!”
景馳拿過遺诏,潛意識中卻又覺得如今離開似乎不太好,于是試探問道:“那我走了?”
“你走吧!”她悶聲重複道。
為着不讓她面聖的事,她果真又生氣了。景馳無可奈何,只得俯身對她低聲道:“我走了,時候尚早,阿娪可再睡會。”
随後在她額頭上又印下了一個吻,他這才轉身離開。
天亮之後,兩匹駿馬飛馳,向西山而去。
來到了淳寧長公主長眠的山腳之下,雲遙心中感慨萬分,當年離京時還與她言笑晏晏,如今歸來卻是能見到封土墳茔。
墓園之中落葉金黃,除卻踩踏之聲,一片寂靜。明娪與雲遙走過神道,來到了享殿祭祀之所。
眼望着那立在供案上,受着供奉祭祀的牌位,雲遙終于落下淚來, “公主,是奴婢回來得遲了。”
明娪亦是紅了眼眶,“淳寧,我同雲遙來看你,知道你不缺什麽衣食,于是只帶了壺好酒來。”
雲遙亦道:“是啊,公主你從前體弱,從來不得放縱飲酒,如今我們倒是可以共飲一杯了。”
享殿門前傳來一點聲響,明娪與雲遙回頭,瞧見一個周身生麻布衣,頭梳喪髻的女子正立在那裏,凄凄望向她們,不是紫蘇又是何人呢?
享殿外的廊下,三位昔日一同痛飲一杯。
雲遙早已聽明娪說過紫蘇的所作所為,以及她自願來為公主守陵的前因後果。說不出是因為她做了那些壞事,還是因為好友多年,她都将煩惱埋在心底不說與自己聽,雲遙有些氣惱。
明娪面對紫蘇亦有些尴尬,這還是自送她來此守陵後,她們第一次見面。
沉默了良久,明娪才開口對紫蘇道:“你一個女子獨自住在這草廬之中,可要當心。”
紫蘇神色淡淡的,輕聲道:“放心,不遠處便有專司為公主守墓的人家,若有事情,我也不至于孤立無援。”
“那便好。”
雲遙終于開口,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在這裏……孤單麽?”
“孤單,當然是有的。雖然說是來陪伴公主,可就算在這裏,我也再不能同公主說笑了,不過待在這裏,遠離紛擾,靜心許多。”紫蘇有些哽咽,又轉而自嘲道,“從前我總是覺得公主陪伴你們多些,待你們溫柔些,如今我卻能獨自陪着她了,也好。”
明娪與雲遙相對而望,心中苦澀。從前雲遙是異族孤女,明娪樹敵頗多,紫蘇卻是得體懂事、面面俱到,大概是因為這樣,淳寧才會為着她們二人操許多的心。
“你們真的不用擔心我,不過三年,三年之後天高海闊,我還不知要去哪裏逍遙呢。”紫蘇近來孤獨中也想通許多,如今倒也對未來有了些憧憬,“倒是雲遙你在跟着镖局四處奔波,一定要注意安全。還有阿娪,你同那景公子到底如何了?”
看來紫蘇确實在此不問世事,連京中近來的大事都不曾聽聞。
寧王謀反案是朝堂上的大事,已經遠非閨秀間的傾軋胡鬧那般簡單,倒是告訴紫蘇也無妨。
紫蘇聽了,着實吃了一驚,細細想來,又擡頭對明娪道:“我想你是應該去見一見陛下的。”
雲遙聽了皺眉,“為何?”
明娪知道紫蘇是公主府中的首席女官,向來是頻繁出宮宮廷,自從太後避居山中,還時常要代公主去向太後請安問候,比起自己,她才是更了解皇帝與太後的人。
于是她又問道:“依你看來,此事究竟是仰仗太後,還是陛下?”
紫蘇不好言明,卻也已經說得透徹,“阿娪你想想,寧王殿下本人都被抓了,寧王謀反的案子哪有那麽難審?到底是有人保他,不想他丢了性命罷了。”
明娪又問:“這麽說,或許應該去找太後?”
“太後想要的,你沒有,去了也沒用。”紫蘇意味深長的望向她,“你應該去找陛下。”
雲遙似懂非懂,對明娪道:“去求驸馬,驸馬會幫我們的。”
紫蘇笑了,“阿娪,這穿針引線的精細功夫,到底還須我教你。”
從西山回到京城,已經是将近日落時分了。
回了家,明娪覺得氣氛大有不同,于是揪過明游來問,到底出了何事。
明游被纏得不耐,不得不開口道:“聽說今日陛下親自審問寧王,寧王痛哭了一場,終于開口,說自己确實是被景大人蠱惑,才會鬼迷心竅謀奪大位,實屬受奸人蒙蔽,委屈無辜。”
明娪聽了,心中一沉。他們還沒有所行動,寧王便已經開始唱戲了。
這出戲唱的時機巧妙,分毫不差,讓人不寒而栗。
二話不說,她先去尋景馳,左找右找尋不到,最終竟見他與明大人正在書房中商議遺诏之事。
在外間旁聽了一陣,她聽見父親說打算聯合諸位大臣,于上朝之時呈上這最有力的證據,便趕忙轉出身來。
明通與景馳轉身瞧見她匆匆而來,俱是驚訝。
“父親,萬萬不可。”她快步上前,望了一眼景馳,又道,“如此聯名上書豈不有違您做人的原則?”
明通卻不以為意,“如此緊要關頭,還論什麽原則?”
明娪繼續堅定道:“原則或可抛,但這麽做有違布局人的意志,恐怕不能救出景世伯,反而會成為他的催命符。”
景馳心知她仍舊不曾放棄親自入宮面聖的念頭,不由出聲勸道,“阿娪莫要逞強,縱然你面聖呈上遺诏,沒有旁證,這紙遺诏又與家父之冤屈有何幹系?”
景馳說得也有道理,皇帝早已繼承大統,先帝的真遺诏寫着太子的名姓本就理所應當,即使這遺诏是被景大人完好保存,又能說明什麽?
明娪的眼珠轉了轉,忽而靈機一動,已經有了個比起紫蘇告訴她的法子更大膽、更進一步的法子。
“我是要面聖,可誰說我要給他呈上遺诏了?”
作者有話要說:
完結倒計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