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坐落在京城向南十餘裏外的山坳之中,那裏地勢低緩,地底有熱泉,四周有重山遮擋寒風,确實是皇家在冬日裏一處悠閑舒适所在。
太後在這裏禮佛安養,住了将近一年,皇帝有命加強了南宮周圍的守衛,亦不知是真的在意太後安危,還是與太後賭氣。
“公子,已近午時了。”
“繼續等。”
馬車停在山路一側,景馳同明府的兩個小厮一直望向北方天空,面有焦慮。
冬日天短,待到天黑,他便更不可能入南宮觐見太後了。
可他還須耐心等候,等候一個确切的信號。他與明娪今日所行之事,需要絕對默契的配合,倘若稍有差錯,兩人恐怕俱是萬劫不複。
輕輕嘆了一口氣,想起明大人尚被他們瞞在鼓裏,除了明游外,旁人絲毫不知他們今日出門所為何事,景馳便覺得,縱然今日成了事,回去後自己又免不得要被明大人嫌棄。
到底是他們家的事情連累了明家,明世伯要罵便罵,要打也可打,只是千萬不要又反悔了,不答應讓阿娪嫁給他才好。
“公子!有煙!有煙!”
景馳正低頭沉吟,忽然聽見身邊小厮驚喜的聲音,他一擡頭,果然瞧見藍天白雲天幕之下,不知隔了多遠的地方,一道泛紅、一道明黃,兩道煙霧纏纏繞繞,袅袅的直沖雲霄。
倘若今日不是立冬,倘若今日京中大風,他們的計劃萬不能成。景馳在心中嘆道,着大抵就是天時地利,如今便要他出場了。
“我們走,繼續向前。”
小厮見景馳望見紅煙後神情不喜不怒,也猜不出這信號代表的是好還是壞,只好依言而行。
眼看繞過山腳便到了南宮門前,那門前數十衛士腰佩長刀,十分威武。明府的小厮有些發怵,低聲問道:“景公子,他們真能放你入內麽?”
景馳卻是鎮定,“你只須向他們報說是景學士府上送立冬節禮來給太後,太後自然知曉,她早晚要收這份禮的。”
待到宮門處,景馳下了馬車,手捧一精致漆盒,小厮依言而行上前禀報,那守衛們見了這位矜貴的公子立在門前也是不知所措,趕忙重重向內通報。
等了小半個時辰後,宮門大開,一位年歲稍長,衣着華麗的女官出了來,恭敬的請景公子入內。
正在景馳在南宮內行走時,數十裏外的京城中,明娪才剛扶着腰喘勻了氣,見時候差不多,吩咐小厮趕忙踢散了那加了**的炭火。
這皇帝,分明就是故意折磨她。
方才在養性殿中,皇帝問她有何辦法讓太後回宮,明娪自然坦誠,将自己的辦法說給他聽。
她伸出兩根削蔥根般的指頭晃了晃,笑道:“臣女有兩個辦法,選擇皆看陛下的心意。”
“太後自年初寧王生亂後便去了南宮,臣女妄自揣測,應是不忍看陛下與寧王手足相殘。”
明娪說到“手足相殘”四字,擡眼一望皇帝的神色卻是驟然凝重,她心中一驚,趕忙道:“太後是、是痛心于寧王竟然觊觎嫡親兄長的皇位,犯下如此大錯。既然如此,若要挽回太後之心,自然要從寧王處下手。”
“哦,原來朕這個太後親子與滿朝文武勸不得母後回宮,竟是因為我們都不曾想到從寧王處下手?”
聽到皇帝嘲諷之音,明娪只得耐心繼續道:“寧王犯下這樣的滔天之罪,只因近日他王府中的爪牙親信去錦衣衛投案,帶去了景大人參與其中的證據,若此事屬實,他才有機會再留下一條命來。臣女又妄加揣測了一番,太後定然知曉謀逆大罪是何等的可怕,她老人家若有心憐惜寧王,恐怕所盼望的也就只是能讓寧王活命了吧。”
皇帝冷冷道:“你的意思,誣陷景卿,原是太後為救寧王的手筆?”
明娪大驚失色,趕忙伏下身子解釋:“臣女萬萬沒有這樣的意思!臣女只是……只是……”
她支支吾吾了片刻,卻沒聽見皇帝再發雷霆之怒,于是緩緩擡起頭來,悻悻的笑道:“陛下您方才說景大人是被誣陷,看來您果然明察秋毫了!”
明娪的馬屁拍到馬腿上,皇帝只冷哼一聲,并不言語。景文光是否冤屈,他心中有數,只是倒真讓這個膽大妄為的明娪說着了,他猜忌着除了寧王一黨,太後是否還參與其中,是而不敢有所動作。
明娪顧忌着時間緊迫,于是也就不再廢話,直接道:“所以,請太後回宮的兩個辦法,一是陛下寬仁,念在手足之情留寧王一條命,二是……”
皇帝卻又打斷她,“還以為你這小官之女腦袋有多靈光,原來還是個蠢的。朕大方明白的告訴你,早在半年之前,朕向母後松口,只要她願意回宮,朕便可留那好皇弟一命,母後不曾應允,不知你還有何對策?”
明娪驚訝,“陛下已經願意留寧王一命?放了他?”
“想什麽呢?自然是圈禁至死。”
明娪這便明白了,原來她确實想錯了,太後要的不僅是饒寧王不死,竟還貪心希望寧王往後的日子也活得自在舒坦些。
想不到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婦人對待自己的兩個親兒子竟能偏心至此,倒也合該今日被她與景馳算計了。
皇帝見她不語,以為是技窮,于是揶揄道:“明姑娘還有話說麽?倘若沒有,便請便罷。”
“臣女尚有第二個法子!如此一來,倒是省得讓陛下抉擇了!”明娪恨不得抓住皇帝的衣角,幸而皇帝還未對她完全失去耐心,她這才緩緩站起身來,低聲道,“不知道陛下可曾親眼見過,先帝留下的真正遺诏麽?”
皇帝不曾想到她會有此一問,愣了片刻,沉聲道:“歷來的規矩,遺诏都是由皇帝宣給太子三師,再由三師重臣宣告天下,是為托孤之意,景大人身為太子太保負責保存遺诏,朕不曾見過這份遺诏。”
原來如此,明娪點點頭,才将真遺诏如何被景大人暗中送出京城,現在又如何被奉回京城之事說與皇帝聽。
“既然陛下已經寬容至此,如若太後見了這份聖旨,恐怕也該退後一步了。”
窗外是日頭高照,知道景馳還在等她的消息,明娪有些急切了,恨不得拔腿就走。
“哎,急什麽,朕還沒答應你呢。”皇帝神色淡淡的,仿佛對這件事便不上心一般。
明娪只得站在原地,耐着性子問道:“那陛下還有何吩咐?”
皇帝的神情忽然古怪了起來,對她問道:“朕那位未來的皇後龐氏,你可曾見過沒有?”
明娪不解其意,只有努力回憶,答道:“臣女與龐小姐僅有一兩面之緣,只是不曾認識。”
皇帝輕咳了一聲,又問道:“記得從前淳寧身邊那個小女官擅長描摹丹青之法,朕記錯了沒有?”
“陛下過獎了……”
“那不如你就着這桌案畫上一幅龐氏的儀容樣貌來給朕瞧瞧,若是朕瞧着好,便答應你了。”
“啊?!”
“怎麽,明姑娘不肯?那麽景卿的冤屈,待到朕忙過婚儀後再議也不遲。”
“能為陛下作畫,臣女自然肯!”
明娪好不容易半憑記憶半憑想象的畫出了個龐家小姐的含羞低眉面貌,皇帝捧了細細看着,才對她擺了擺手,道:“若是今日來不及送立冬節食,拿着桌上那塊腰牌,明日再去南宮罷。”
原來這狗皇帝一早就猜到她時間緊迫,什麽畫畫,就是故意為了讓她着急!
不過,雖然拿了得以出入南宮的腰牌,她依舊在出宮後與小厮彙合,尋了個隐蔽地方,燃起了多煙的炭火。
宮中人多眼雜,倘若他們今日不對太後行動,明日有風聲傳到了太後耳朵中,那便不好行事了。
按照他們先前約定,紅煙是為皇帝寬和,開出饒寧王一命的條件,黃煙是寧王必死,以遺诏戳穿誣陷之事,脅太後回宮。
明娪想了想,一擡腳便将能生成兩種顏色煙霧的**皆踹進了火堆。
她在心中祈禱,形勢大好,希望她與景馳能心有靈犀,一鼓作氣,莫要橫生枝節。
直到煙霧燃了半個時辰,明娪終于再待不住,吩咐小厮道:“将馬給我一匹,我去南宮看看。”
一路策馬疾行,不顧那珠釵散落、不管寒風凜冽,她心中只想着景馳能否明白她的意思,擔心他能否成功。
待到了南宮山腳下,一輛馬車與她相向而行,兩相擦肩而過。
“是小姐!”
明娪亦回過神來,拉緊缰繩轉過身來,追上了停下的馬車。
她跨步下了馬,絲毫不曾察覺自己的雙手已經凍得麻木,她只是急切的問道:“景馳呢?他出來了麽?”
“阿娪。”
就在她慌亂的時候,車簾掀開,她苦苦牽挂尋找的那人就坐在車內,正向她伸出了一只溫暖的手來。
想不到才分開半日,再見面時她竟已經控制不住眼眶發酸。
景馳拉她上了馬車,被她的手冰得皺眉,于是便一直捂着。
“太後她……?”
景馳笑意如同三月春風般溫暖,“太後要準備回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就是除夕了,大家在歡度春節的同時,大家一定要注意身體,一定要戴口罩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