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箭旋轉着疾速穿過百步之遙,正正“啪”的紮在朱紅色靶心中點,金黃色的箭羽在烈日之下光下左右晃動,泛出一股股晶瑩缭亂的色澤,将那箭杆上的一枚“璋”字反襯的十二分耀目。

“嗖——”緊接着,又是一箭。

“嗖——,嗖——”

緊跟而來的利箭也是支支正中靶心,狠狠紮在那靶心中的一隅之地,争奪彼此的栖身之處。

箭的主人站日光之下,身姿英武挺拔,拉弓射箭,動作流暢而娴熟,修長的雙腿堅實穩定,逼人的肅殺之氣披着奪目光華,讓人不敢正視。

紀連翰臉上彷如熔鑄一般,沒有一絲表情。

只是機械式的周而複始,拉弓、放箭、拿箭、再拉弓,一次次的注視着自己手中的箭飛出百步之遙狠絕的插在那靶心之處。

皇帝突然拿去了吏部官員的候補名單這件事讓紀連翰覺得十分煩悶。他對皇帝要撤換朝中重臣的事雖說早有防範,但這幾年日子還算過的太平安穩,皇帝遲遲不動手,也讓紀連翰漸漸失去了幾分警覺。但,這一次,他似乎嗅到了一種不同以往的味道。

在射完了一筒箭的時間裏,他突然想清楚了一個問題。

皇帝終有一天會不屑于朝中勢力的種種鉗制,做到大權獨攬。而在那時,這清遼城中,究竟還有沒有他紀連翰的容身之地?若真這樣,他是不是應該提早,先下手為強?

紀連翰扔過了空空的箭筒給身邊的随從,走到箭閣陰涼的長椅中坐下,他伸手拉了拉緊致的領口,炎熱的天氣讓他本就煩悶的心更添了幾許聒噪。

他看着遠處樓閣之間的垂柳,飄搖來去,盈盈之色十分澤潤,一時間,忽然目光有些出神。

有些年了。他有時還恍惚的乍覺,在這般的柳枝之間能看到一個人的熟悉身影。

可是,再也……

不……

一股巨大的落寞随着細柳清風,夾雜着回憶,緩緩的,緩緩的灌入了他的整個軀體之中,散布在了每一寸骨血裏。

“王爺,宮裏打探來的消息,昨日太後和皇帝欽點了幾名邊疆部落進貢而來的男妃。”

身旁的随從拿着一本細折,在紀連翰身邊不失時機的禀報着。

紀連翰眉宇一挑,随即冷哼了一聲。

那皇宮之中的主子還真是知道怎樣不虧待自己,身邊已經有了各種莺莺燕燕,一轉頭,又打起了納娶男妃的主意。相比自己的膝下無子,那人應該說已經沒了什麽後顧之憂,這又是怎麽了?男色當頭,終究是抑制不住了?

呵呵。紀連翰心頭冷笑,臉上卻分毫沒有表露什麽,只是問道:“都納了誰?”

皇帝日常裏做了什麽,他這些年都掌控的清清楚楚。皇上有什麽,他就也得有什麽,有的還要比那宮中之人更好。這匡大天下,但凡他能夠想到的,他就有能力得到,只是除了那至尊的帝王之位。

哼,帝王之位?

依照大梁的國律,以自己的出身,若不是郭太後歹毒,難道這帝位不該本是屬于他紀連翰的嗎?

允文允武,那人哪一點比的上自己?他憑什麽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對自己指手劃腳?

侍從遞上了那封細折,紀連翰掃了一眼,共納男妃三名,其中塔塔部的莫哲、可月部的澤于、車楚部的佩隆。

塔塔部?

紀連翰冷笑,想起自己當年一戰東北之疆,那塔塔部的老汗王見大軍壓境,吓的屁滾尿流抱着自己的袍擺使勁磕頭的慘狀。轉眼間,又将自己的孫子送進清遼城,打起了做男妃向上攀爬的主意,真是讓人做嘔啊。

就這種玩意兒,他也配?!

目光一一掃過那十五個名字,直到最後一行時,紀連翰突然雙眼一停。

他下意識的又看了一遍那名字。

慕容欽哲。

欽哲?! 欽哲……?欽哲……

在過去三年中,這是一個令他日思夜想痛苦不已的名字。

不知是愛還是虧欠,又或是之後無子的悔恨。他保下了和哥舒寶珍的婚姻,卻一手将徒單欽哲裝入棺材送上了黃泉之路。

還有,他們的骨肉……

可是趙見之當年奉上的一顆安魂玉卻證明徒單欽哲并沒有如期下葬。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紀連翰盛怒之下,殺盡了和這件事有牽連的所有人。

為徒單欽哲送葬的那幾個雞鳴狗盜之輩更是奔逃殆盡,畏罪自殺。

這件事隐匿了下來,原本以為風浪已過。但今日這名冊上的“欽哲”二字卻是一番不可說的刺眼,難道真的是他?

難道當年他從清遼城離開之後,投奔了慕容部?那個相傳當年曾和徒單大汗結為義兄的小部落,小到沒有人在意那部落的死活。

他腹中的孩子呢?若是他還活着,那孩子必然已經生下了,不是?

那自己也就并非無子無女,不是?

紀連翰想到這裏,胸上像頓時湧起一股澎湃的血一般,激動難耐。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這種感覺了,似乎只有與心牽連的感情才能夠給他這種體驗,在徒單欽哲之後,居然沒有一個人,能做的到。

但……

紀連翰又猶疑了。

若那欽哲只是重名,不是他,又如何?

一切,會那麽巧合麽?

紀連翰問自己,一次次的反問自己,短短的一刻之內,這腦中的疑問複雜糾結幾乎像要爆掉了一樣。

突然,他又意識到,無論那慕容欽哲究竟是誰,他都沒有被紀連晟選為這一屆的男妃。

也就是說,即使他想要這個慕容欽哲,也無需和皇帝正面沖突。

想到這裏,紀連翰猛的站了起來,合上細折,問:“這折子上的慕容欽哲,現在在哪裏?”

他問得如此之急切,身旁的侍從也被一驚。

那焦急關切的口氣倒不像是詢問皇上的妃子,而是自己的心上人。

“這……小的不知,只是拿來了名冊給王爺看。”

侍從如實答。

紀連翰額邊青筋暴起,怒斥道:“去查,立即去查!将這慕容欽哲的去向明明白白的查清楚。”

“是。”

侍從看了一眼紀連翰急切的神情,心中嘀咕。

“還有”

“王爺?”

“把趙見之帶來,立即就去!”

紀連翰想起這個人就怒火中燒!他留着趙見之的一條狗命,除了他是堂堂正正為官出身,能效忠自己為自己所利用之外,另就是要給徒單欽哲這件事留下一個活口的證人。

畢竟,他是那個拿到安魂玉的人。

當年紀連翰心中複雜,他即希望欽哲死,又希望他還活着。反複去佐證這個人的死訊對他是一種非常的折磨,畢竟封棺之時,他懷着自己的子嗣不日就将臨産了。

要說他心中對徒單欽哲沒有分毫感情和愧疚,那是不可能的。

還好,王府之中終究平靜了下來,哥舒寶珍能夠安穩的過日子,趙見之也如狗一般熟稔巴結逢迎,紀連翰就暫且留下了趙見之的一條命。

如今又見到“欽哲”二字的名字,還是在皇帝的選妃之冊中!

無論這個人是不是徒單欽哲,紀連翰都恨不能将趙見之給活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