璋王的衛兵剛出了趙府門廳,一臉冷汗的趙見之馬上命人将三房妻妾都吼了過來。

大房二房三房以最快的速度整齊排列在趙見之面前,趙見之像交代後事一般仔仔細細反反複複将家底快速說了五六遍,事無巨細卻還怕沒有交代清楚。

三姨太阿翠自從進了趙家門後哪裏見過這般陣勢,不解趙見之抽風一樣說來就來的苦心,彎葉柳眉蹙了蹙,嗲嗲的道:“老爺這是怎麽了?要這麽當着面的……”說着她瞥了一眼那兩房太太們,心中不快的撇撇嘴道:“說這些東西。”

“你個不知輕重的蠢貨!”趙見之見她不知死活,都什麽時候了,還在算計家産那些小九九,指着鼻子就臭罵了一頓。阿翠毫不在意的翻了個白眼,抱着懷裏的大胖小子,知趣的住了嘴。

“金銀,房契,田契一共就這些,我萬一,萬一……”趙見之将手中的銀盒慎而又慎的交給了大房保管,從來自诩伶牙俐齒的他,誰料想在此刻竟然結巴了起來。

當初狠讀聖賢書時,趙見之也曾以為自己必然是個與先賢比肩,大事當前能夠置生死于度外,一心效命朝廷濟度天下蒼生的超拔之才。可如今事到臨頭,他卻發覺自己不但貪生、而且怕死,這軟玉溫香,家財幼子沒有一樣,他忍心放下的……

如果這一去,如果這一去就撒手人寰,那麽這幾年處心積慮求取的這一切還有什麽意義?!有什麽意義!黃泉之路能碰到什麽?!

趙見之忿恨、不甘、卻又毫無辦法。他像一只蝼蟻一樣,終究逃脫不了被權力碾壓的命運,天地之間根本無處躲藏。

璋王的衛兵就在趙府門前等着,若是再有一刻他不出門,那這碩大的府宅說掀也就掀了,即便一把火燒了,難道朝廷之中會有人為了他這區區小官申冤,與璋王為敵?

自從三年前張老板因為一句話就人頭落地,趙見之心裏早已明鏡一般,他多活一天就多賺一天。

欽哲既然沒有死,這件事也就根本沒有定數。紀連翰哪一日論心情再翻出這些舊賬時,也就是他趙見之死期到了的時候。

璋王既能讓他升天,也能讓他入地。

跟随着璋王府衛兵回到王府門前,剛一看到那朱紅色的府門,趙見之的腿已經軟了。背上陣陣的淋漓冷汗,更是越發兇猛澎湃而來。

趙見之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被架進王府的,只感覺才剛踏進空空蕩蕩的廳殿,正對着的那副殺氣凜然的面孔就快讓自己失禁了。

他怕璋王說話,更怕璋王不說話。

紀連翰遠看着衛兵将腿已經不聽使喚的趙見之架了進來,二話不說,伸手拔出劍架上鐵鞭就抽了上去。

“啪——”

他手力極大,一鞭子抽下去,趙見之腰腹一側頓時皮開肉綻,血肉絞在一起難以分辨。

“王爺饒命,王爺!王爺——”

趙見之不斷的求饒嘶喊起來。在趙府見到璋王府衛兵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自己兇多吉少,但紀連翰上來就用如此兇惡的方式懲戒他,卻是他所料未及的。

紀連翰鐵着一張臉,似乎屏蔽住了所有他不想聽到的聲音。鐵鞭揮舞,一鞭一鞭的在趙見之身上尋找宣洩憤怒的出口。

“啊——”

就是挨板子也不及這一鞭的十分之一啊,趙見之疼的滿地打滾,不斷的求饒。

他像一只獵物一樣翻滾着躲避,然而鐵鞭卻追着他,最終被咄咄逼人的紀連翰逼進了廳殿的一處角落裏。

“王爺,您殺了我吧!”

趙見之掙紮中發覺紀連翰的怒氣越來越旺,絕望至極,置死地而後生的用盡全身力氣狂吼了一聲。

誰知,他這麽一吼。紀連翰反而突然停手了。

紀連翰定眼看了看面前趙見之可憐兮兮皮肉模糊的樣子,全身已經沒有幾處完好的地方了。

過去三年裏,紀連翰雖說不上對趙見之是親信有加,卻也是以禮相待,給他官爵,賜他府邸,何曾幾時這般殘虐的對待他過他一次?

可誰能料想“欽哲”二字,卻如此荒誕刺目的出現在了皇帝側立男妃的名單之中,這讓紀連翰震怒非常!

“你遇到了——什麽人?”

紀連翰從懷中掏出一塊玉石,直挺挺的遞到了趙見之模糊的雙眼前。

那低沉的聲音和當初在牢獄之中簡直如出一轍。讓趙見之恍惚中感覺自己似乎還在那牢獄裏,一切都沒有任何變化。

“沒……有……,王…………爺……”

四個字,趙見之好不容易才從嘴裏憋了出來,艱難的已經感覺自己要斷氣了一般。

“真的沒有遇到?”

紀連翰朝着趙見之又向前傾了傾身子。

四目相對,趙見之彷佛一瞬間看到紀連翰的眼角裏有些亮晶晶的東西。

他心中一震,怕是自己眼睛挂着橫飛血肉看錯了。

再使勁睜了睜眼睛,他才确認,那居然是真的。

當年那個欽哲對于紀連翰而言,或許有他趙見之不可揣測的意義。他們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麽?

難道,欽哲産下的那個孩子,是紀連翰的?

趙見之不是沒有這樣猜測過,但他覺得璋王鐵血,并不是一個情場浪子,何故會給自己招惹這種禍事?況且璋王從不缺妻妾,或許是宗室裏哪個不争氣的造下孽緣,璋王只是在收拾殘局罷了……

但,現在看來……

不能翻供,趙見之明白。三年過去,自己或許是這件事唯一的知情者了。他若是想活命,就要死死咬住和當初一般的供詞。

“沒有……王……爺……”

趙見之使出了全身最後氣力,爬了起來,向璋王叩拜道:“真的沒有……王爺……”

紀連翰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臉上又回複到了那股煙火不食的威嚴肅然。

他緩緩收起了手中的玉石。

“知道麽,這玉石是我父妃的……也是他被挫骨揚灰之後,唯一還陪着他的東西……”

紀連翰輕輕一句話,趙見之耳背根本聽不清楚。

“那時我還沒到五歲,我在那墳堆上爬了一天一夜,人都已經成灰了……這是唯一能捧回來的東西……,你不懂的……沒有人懂……”

紀連翰轉過身,用只有自己能夠聽到的聲音說着。

他似乎從來都不在意是否有一個傾聽者在身旁。

孤獨,是生為一個皇子與生俱來必須吞咽的恩賜。

趙見之望着他踟躇而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那只是一個被放大的孩子背影罷了。

一直以來,他眼中那震懾四方的璋王,第一次變得如此不真實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