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春來,數個寒暑。

三月初三,上巳節。

慕長豐着朝服在堂屋門前迎接登門的賓客,前來恭賀的人絡繹不絕。鎮南王府從來沒像今天這樣熱鬧過。

芙雅軒,婢女們進進出出,幾位夫人也在前前後後忙碌着。

如意捧着一雙金絲銀線繡成的錦履,緊趕慢趕走來。

二夫人劉氏快步過來接過如意手裏的東西,責備:“怎麽現在才來,要是誤了郡主的及笄之禮,看我怎麽收拾你。”說完便端着鞋進了屋。

周圍的丫鬟紛紛看了一眼如意,讓如意有些難堪地低下了頭。

“郡主來了,快,快讓。”

如意站在院中,聞聲擡頭看向主屋門,只見從裏面出來的人膚若凝脂,眉若柳裁,一雙眸子生得尤為靈動,加上那綽約的身姿,就是不颦不笑,也是一個世間少有的娉婷美人。

如意微微虛目。慕晴纭有家世,有把她捧在手心裏的親人,她在這兒無憂無慮地長了五年,如今還有了沉魚落雁的容貌……上天就是這麽不公平!

慕晴纭站在門前,擡手撥了撥挂在耳邊的垂髻,嫣然一笑,這還是她小時候梳過的發式,別提多幼稚。

劉氏輕拍了拍她的手,寵溺道:“郡主今天都及笄了,還跟個孩子一樣。”

慕晴纭接過丫鬟端來的水,回頭問身後站着的幾個姨娘:“十五歲就算長大了嗎?”

劉氏笑說:“當然,等行過及笄之禮,郡主就是大人了。”

三夫人李氏補話道:“可以嫁人了。”

“咳咳。”慕晴纭喝着水一陣猛咳。

四夫人又道:“郡主別害羞,王爺請了不少貴客來觀禮,多的是世家公子,郡主一會兒好好瞧瞧,挑挑看有沒有能看上眼的。”

“算了吧,我才不忍心留下慕老頭一個人孤零零的。”

一個家丁忽然跑來禀報劉氏:“二夫人,王爺不見了。”

“王爺不是在前庭迎客嗎?”

“剛才來了一位貴客,王爺帶着客人去別處說話,後來奴才看見客人回到前廳,卻沒見王爺出來。”

慕晴纭笑道:“我知道他在哪兒,我去找。”

她和她爹之間沒什麽秘密,她爹的秘密她幾乎都知道,比如她讓她爹戒酒,可她爹表面上是戒了,但背地裏沒少偷偷喝。

不過有一個秘密她爹至今都不肯告訴她,那就是——她娘是誰。

無論慕晴纭怎麽問,慕長豐都絕口不提。府裏人也将有關她母親的一切瞞得死死的,沒誰肯告訴她。

慕晴纭整整打聽了五年,使出渾身解數也沒能知道她娘是誰,又是怎麽沒的。

這間隐藏在書房裏的密室就是她爹的秘密之一,但她爹從不避着她。慕晴纭熟記所有機關,輕而易舉就找到了她爹。

慕長豐背對着慕晴纭站在密室裏。

“慕老頭,偷酒喝也不用到這兒來啊。”

慕晴纭走近才發現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樣。

她爹面前擺了大大小小數十口箱子,而箱子裏面裝滿了金銀珠寶。

“丫頭,外面快開始了,還不去準備?”

慕晴纭不解:“爹,這些是什麽?”

“沒什麽,一會兒爹就派人退回去。”

慕晴纭忽然想起剛才幾個姨娘說的話,頓時覺得這些禮物沒那麽簡單,挽着她爹的手笑說:“我就知道爹你舍不得我嫁人,快退快退。”

“你以為這是誰家聘禮?”

“難道不是?”

慕長豐伸手掐了掐女兒的臉:“女大不中留,腦子裏開始想着要嫁人了。”

慕晴纭一巴掌拍她爹手上:“哎呀疼,既然不是聘禮,你有什麽好憂心的。”

“這是南晉國送來的東西。”

慕晴纭吃驚:“南晉國?”她又看了看這些價值連城的東西,匪夷所思,“南晉國為什麽要送來這麽一份厚禮?”

慕晴纭記得泰康帝很敵視南晉國,而南晉國也敵視泰康帝,南晉曾經還派過刺客進宮行刺泰康帝,可就算行跡敗露了,泰康帝也沒有給南晉一個教訓,刺殺的事最後不了了之。

由此可見,南晉國地方雖小,但也不能輕易招惹,最好是不相往來。

讓慕晴纭弄不明白的是,南晉國這麽讨厭大燕,為什麽要給她家送禮?

慕長豐道:“南晉國是想讓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什麽意思?”

“女兒家問這麽多幹嘛,去,叫你哥哥來。”

慕晴纭撇撇嘴,她也不急着問,乖乖的去把慕易找來,反正從慕易那兒知道是一樣的。

這樁可疑的事沒有擾亂慕晴纭的及笄之禮。

鎮南王府前廳親朋滿座,慕長豐和慕易準時出現在衆人面前。

“今日小女晴纭成人笄禮,謝過諸位臨門觀禮。”慕長豐拱手道,落座右前,他身邊的位置空置着,那本該是鎮南王妃的位子。

及笄禮開始,慕晴纭從右室走出,沉着眼,小挪着步子走到堂中,對賓客行揖手之禮,然後轉身跽坐在席上。

邊上一個賓客說道:“這郡主生得跟天仙一樣。”

旁邊的人小聲言:“別只顧着看,記住她的模樣,回頭畫下來呈給君上。”

慕晴纭的這場及笄之禮,鎮南王府早在上月就開始着手操辦。慕晴纭在幾個姨娘的威逼利誘下練過無數次,繁瑣的禮節記得滾瓜爛熟。

從開始到結束,一切有條不紊。

送走賓客,鎮南王府恢複寧靜。慕晴纭不急着回房,畢竟她還有事情沒弄明白呢。

她走到一間屋子前,拍了拍門。

慕易聽這聲音就知道找上門來的是誰:“姑奶奶,你都忙活了一天了還不累?”

門開了,慕晴纭直問:“我爹跟你說什麽了?”

“叔叔不讓我告訴你。。”

慕晴纭擠出一絲微笑:“可是好哥哥你會瞞我嗎?”

慕易支支吾吾交代:“禮是南晉國送的,他們想從大燕運一批私鹽去南晉,讓叔叔放行。”

“爹是大燕的藩王,胳膊肘哪兒能往外拐,這絕對不能答應。”

“當然不能答應,哪怕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放行,可要是被人發現,那就是通敵叛國。”慕易嘆道,“朝廷如今兵強馬壯,正愁沒借口收拾咱們。”

慕晴纭白了慕易一眼:“我還以為你成天只知道賭,不知道幫我爹分憂。”

“賭怎麽了,哥哥對你不好嗎?對你爹不好嗎?”

“是,好哥哥最好了,以後有什麽消息,記得告訴我。”慕晴纭揮了揮手,告辭。

慕易在所有親戚朋友的眼裏都只能用“不學無術”這個詞來形容,他混跡的地方除了鎮南王府就是賭坊。但慕長豐很信任慕易,慕晴纭覺得這是因為她爹沒有兒子可以幫忙,只有讓這個侄子打打下手。

不過這幾年來慕易對慕晴纭是真的好,除了她爹,就屬這個哥哥最疼她。她爹瞞着她的事,慕易都不瞞着她,不然她哪兒能知道這麽多秘密。

雖說她爹有些事瞞着她,是希望她能無憂無慮成長,但人都是有好奇心的,慕晴纭不想被蒙在鼓裏。別的不說,她早就下定決心要弄清楚自己的娘到底是誰。

可無論她怎麽旁敲側擊問慕易,慕易都說不知道,鬼知道他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