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欽哲在恍恍惚惚之間睜開了眼睛,他的面前坐着一個人。
這人身着花淺蔥色的璨錦長服,衣領和肩頭上繡着團簇的象牙白曼華珠沙,那花枝蔥郁錦繡,如波浪一般肆意的在他肩頭舒展開來。
只見他手持一把禦風扇,雙耳邊低低垂落的烏黑長發搖蕩來去,像是每一根發絲都在風中牽系着一只塵世魂魄那般,透着神靈的光芒,纖纖奇巧。
“慕容欽哲。”
他一開口,便喚出了慕容欽哲的名字。
那聲音悅耳,卻帶着一種徹骨的冰冷在語調之中。
慕容欽哲正躺着,費了十二分的力氣才全然睜開了眼睛,卻發現自己連眨眼都很艱難。眼中焦距慢慢清晰了起來,他一點點的朝上看去,從那人的華服向上尋索着那個聲音。
突然!他倒吸了一口氣,重重地砸在了床板上。
月白的眸子……生生的插在那人的雙目裏,有如随葬的紙人玩偶一般。
人的眼睛若是喪失了光輝的明亮,也便等于喪失了神靈……
自己究竟在哪裏?!
慕容欽哲頓感不對,猛的掙紮了起來,但全身上下卻像是被什麽鎖在了原地一樣,動彈不得。
“你是誰……?”
周圍頓時一股淡青色的霧霭缭繞,帶着一種莫明逼人的寒涼,悠悠轉轉,彌漫在他們的四周。
“我是這宮中的主人。”
那人對着他,輕輕的一句,卻像紮在了慕容欽哲心尖兒上一樣,疼痛,劇烈的蔓延到了他的全身……
“你已經死了,慕容欽哲。”
“死了……?”
我死了?!……死了——?!!!
慕容欽哲腦中炸裂,猛的回想起了自己被捆在鐵鏈中,幾個宮侍狠狠的壓着他的身子,向他嘴裏灌那紅褐色的藥酒。
他口中的不知是血還是酒,浸透了如同似血殘陽般的殷紅之色,一種尖利的冰冷夾着疼痛,直直順着他的頭部的每一條脈絡,通向了他的心房。
他使盡全力,想向上看去,但悠悠蒼天又何曾為他這一介布衣之身而開眼。
劫難,在所難免。
心,卻甚是不甘……
眼中一剎那似乎閃現出所有浮生的過往,每一張他所見過的臉孔,每一條他所走過的道路,每一個他所等候的夜晚,每一次他的心曾經有過的悸動……
緩緩的、緩緩的,随着他漸漸消失的脈搏,消失在人間浮世,消失在這天下熙攘的萬物光焰之中。
不複,存在……
“真的死了麽?”
指尖的觸感和眼中投射的一切,讓慕容欽哲質疑自己的處境。
慕容欽哲輕輕的轉過頭,看着面前衣冠華盛奪目,卻毫無生之氣息的人,再問道。
“不……”那人好像在看着他,眼中卻空無一物,他嘴角略挑,放下手中的禦風扇,看似帶着些許恻隐之心的微微一笑,瞬間又極為狠絕的哼道:“還差,那麽一點兒……”
“一點兒……”
正是月夜夢浮生,塵念相續,斷腸淚下相思誰人許?
那人對着慕容欽哲伸出了手。
一雙白皙又修長的手,無名指和小指上帶着兩只玉色潔白的護指,指尖微微卷起,各鑲着一顆細碎的翡翠明珠。
在後宮中衣着和護指是身份地位的絕對象征,慕容欽哲入宮迄今只見太後帶過。
但…他……是人嗎?不……不像……!
慕容欽哲身上狠狠打了個激靈,遏制着道:“你要做什麽?放開我……放開!”
然而那雙手像是飄渺在了煙塵中,可以随着光影游走一般,碧雲黯淡,漣漣漫漫,伸到了慕容欽哲的脖子上。
一點一點兒的,掐住了他的命脈……
窒息。一種從未有過的窒息之感鋪天蓋地而來,讓慕容欽哲無法反抗。
“你為什麽要殺我?”
慕容欽哲恨聲道。他在這宮中從未結仇,對這個人也素不相識,何故落得如此?
“你自己是鬼,也想別人做鬼?!!”
慕容欽哲掙紮着從嘴縫裏迸出了幾個字。
“我也可以,不殺你。”
那人聽罷,微微一笑,單是笑容就驚豔了人間凡塵四季的光陰。
他空洞的眼眶對着慕容欽哲,那白色的雙眸卻不知穿透時光,究竟正在看誰。
人心嗎……?
“但,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情……”
慕容欽哲已經快被他掐死了,手腳向上越發的冰涼,憋紅着臉,道:“什麽事?!快說!”
“殺了,太後。”
那人聽言,略略俯下身子,在慕容欽哲耳邊,淡淡的、輕輕的,有若塵煙一般,只說了四個字。
太後與自己的仇恨本就不共戴天,慕容欽哲若是有這個本事,難道會放過那個該死的女人?!
“好——”
他顫顫巍巍的,一個“好”字,還沒說出口。那人卻搶了他的詞兒,只聽他道,“若是你做不到,我會再來……”
說着,莫名的放開掐在慕容欽哲脖子上的雙手,直直的探起了身子,用那雙空洞無光的眼睛,就那樣看着慕容欽哲,緩緩的擡起了雙手,十分妥當端莊的疊放在身前……
看着慕容欽哲……
“咳咳——咳——”
慕容欽哲猛的被嗆到,驚世駭俗的咳了出聲,全身像是落入了風裏雲間一樣,随着浪潮疊起。
眼中浸透的不知是血還是淚,頓然,一片模糊……
“終于醒了。”
床邊突然傳來了一個老者的聲音。
他緩緩的,又一次,艱難的睜開了眼睛。一縷相異于方才的光,帶着燭火的斑點,映入了慕容欽哲的雙眼。
神志,終于在晃蕩中,清醒了過來。
大梁皇帝,就站在他床邊的不遠處,正對着他。
而在他的身後,跪着一排侍從和醫官模樣的宮人。
“陛下,慕容公子,終于醒了……”
只聽方才話說的那位老者,跪向紀連晟,又清清楚楚的對着皇帝禀報了一遍。
他們究竟站在這兒多久了……?
慕容欽哲腦中劇痛,從胸腔中深深的嘆息了一口氣,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他回憶起了之前的一切。
一切。
“傳朕旨意,封慕容部慕容欽哲為梁國少使,瀚海西封邑五千,賜入長年宮。”
紀連晟站在慕容欽哲面前,他臉色蒼白,只是盯着慕容欽哲漸漸轉醒的模樣,像是不忍他再受任何苦痛,一字一句的下了旨令。
“是,陛下。”
“宮中再有任何私動刑罰者,無論貴賤——殺無赦。”
在皇帝一言九鼎的聖命中,竟捕捉不到一絲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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